叶昭远挺直腰背,迎上父亲的目光。
没有犹豫,没有修饰,他将苏州征兵所见所闻,百姓的踊跃与热忱,英雄陵园的震撼与洗礼,吴红年的提议与铁路开工的盛况,以及……自己内心的蜕变与感悟……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清晰、有力、毫无保留地……娓娓道来!
“……百姓参军,非为吃粮,乃为守护分到手的田地!守护能读书的学堂!守护……来之不易的太平日子!”
“……英雄陵园,每一块墓碑,都刻着牺牲!也刻着……责任!王爷……不,父王!您立碑,非为彰显武功,乃为……铭刻守护!告诉后人……和平……从何而来!代价……何等沉重!”
“……吴红年之议,看似惊世骇俗!然……儿子细思,此乃……凝聚民心、盘活国资、共担国运之良策!姑苏试点……可行!”
“……儿子……懂了!这身军装!这肩上的星!不为叶家!不为权位!只为……守护这万家灯火!守护……华夏根基!”
叶凌云静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悲,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波澜。
他仿佛看到了儿子在苏州城外的征兵长龙中穿行,看到了他在英雄陵园墓碑前的肃立,看到了他与江南巨贾侃侃而谈的沉稳……
那道疤痕,不再是伤痕,而是……成长的印记!
那份沉稳,不再是伪装,而是……历经淬炼后的……真正担当!
“好!”良久,叶凌云缓缓吐出一个字。
他站起身,走到叶昭远面前,没有拥抱,没有夸赞,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一如当年他初次远行归来时那样!
然而,这一次,叶昭远感受到的,不再是单纯的认可,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托付!
“路……还长!”叶凌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记住……今日之言!记住……肩上之责!”
“是!父王!”叶昭远挺直腰板,声音斩钉截铁!
离开书房,叶昭远的心依旧难以平静。
父亲的认可,如同注入心田的暖流,却也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他信步走在王府花园的回廊中,初夏的阳光透过藤蔓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馥郁芬芳。
然而,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着格物院的方向偏移。
一年了!
整整一年!自威海卫一别,他远赴姑苏,她深潜“盘古”。
战火纷飞,音讯难通。那道清冷如月、智慧如星的身影,无数次在他最疲惫、最危险的时刻,浮现在脑海,成为支撑他前行的力量。那道疤痕下的悸动,此刻……愈发清晰而……滚烫!
格物院主楼前,绿草如茵。
叶昭远停下脚步,目光穿过稀疏的树影,落在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宁凝正独自站在草坪边缘,背对着他,微微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的研究服,身形纤细,阳光勾勒出她清丽的侧影,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寂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叶昭远的心,猛地一紧!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激动与……一丝莫名的紧张,缓步走了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沉思中的人。
宁凝缓缓转过身。当看清来人时,她清冷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
随即……是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惊喜!
那抹惊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平静无波的眼底漾开涟漪,迅速扩散至微微上扬的嘴角。
“昭远?”她的声音依旧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回来了?”
“嗯!”叶昭远走到她面前,目光贪婪地描绘着她清减了些许却依旧绝美的容颜,最终……定格在她那双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眸上,“回来了!”
四目相对!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一年的分离,战火的阻隔,生死的考验……所有的思念、担忧、牵挂……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声的凝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微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和……两颗心脏剧烈跳动的共鸣!
叶昭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宁凝略显苍白的脸颊上,落在她眼底那淡淡的青影上。他看到了她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凝重与疲惫,看到了她指尖微微的颤抖。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淹没了重逢的喜悦!
“凝儿……”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瘦了!也……憔悴了!”
宁凝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轻轻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叶昭远脸上那道疤痕,指尖却在半空中微微一顿,最终……只是轻轻拂过他肩章上那颗冰冷的铜星。
“你……也是。”她的声音很轻,如同羽毛拂过心尖,“这伤……还疼吗?”
“早不疼了!”叶昭远咧嘴一笑,露出熟悉的、带着一丝痞气的笑容,试图驱散空气中的凝重,“倒是你……‘盘古’……是不是……很难?”
提到“盘古”,宁凝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冷与专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消失后,湖水重归平静。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种科学家特有的冷静与执着:“难……是必然。但……值得!叶叔……将如此重任托付于我……我……定不负所望!”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叶昭远脸上,带着一丝深沉的关切:“你呢?姑苏……威海卫……都好吗?听说……你……做得很好!”她的话语简洁,却蕴含着千钧重量。她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知道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都好!”叶昭远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百姓……很支持!将士……很英勇!我……也明白了……自己该走的路!”他深深地看着宁凝,“凝儿……无论‘盘古’多难!无论……前路多险!我……都会在你身边!守护你!守护……我们共同守护的……华夏!”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炽热的告白。只有最朴素的承诺,最深沉的情感。在这乱世之中,在这肩负着家国重任的两人之间,这份情意,早已超越了儿女情长,融入了血脉,融入了共同的使命!
宁凝静静地望着他,清冷的眼眸中,仿佛有冰雪消融,春水初生。她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融化冰雪的弧度。
“嗯!”她轻声应道。
一个字,重逾千钧!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格物院的穹顶在远处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而此刻,这片小小的草坪上,却弥漫着一种名为“重逢”与“并肩”的……温暖与力量。前路漫漫,深渊潜行,然……心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