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纪二十七
公元383年
春季正月，前秦的吕光从长安出发，任命鄯善王休密驮、车师前部王弥窴为向导。
三月丁巳日，朝廷宣布大赦。
夏季五月，桓冲率领十万大军讨伐前秦，攻打襄阳；派遣前将军刘波等人攻打沔水以北各城；辅国将军杨亮攻打蜀地，攻克五座城池，进而进攻涪城；鹰扬将军郭铨攻打武当。六月，桓冲的部将攻打万岁、筑阳，将两地攻克。随后，前秦王苻坚派遣征南将军巨鹿公苻睿、冠军将军慕容垂等人率领五万步兵骑兵援救襄阳，兖州刺史张崇援救武当，后将军张蚝、步兵校尉姚苌援救涪城。此时，苻睿驻军新野，慕容垂驻军邓城。桓冲见到敌军来势汹汹，只好退守沔水以南。到了秋季七月，郭铨和冠军将军桓石虔在武当打败张崇，劫掠两千户人家后返回。巨鹿公苻睿派慕容垂担任前锋，进军至沔水岸边。慕容垂连夜命令士兵每人手持十支火把，系在树枝上，火光映照数十里。桓冲心生畏惧，只得退回上明。张蚝从斜谷出兵，杨亮领兵返回。桓冲上表请求让兄长的儿子桓石民兼任襄城太守，戍守夏口，自己则请求兼任江州刺史；朝廷下诏批准。
接着，前秦王苻坚下诏大举进攻东晋，规定百姓中每十名成年男子要派一人当兵；良家子弟中年龄在二十岁以下、有才能勇气的人，都授予羽林郎的官职。他还说：“我要任命司马昌明（晋孝武帝）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看来距离征服东晋返回的日子不远了，可以先为他们修建府第。”旨意下发后，前来应召的良家子弟有三万多骑兵，苻坚便任命秦州主簿、金城人赵盛之为少年都统。当时，朝中大臣都不希望苻坚出征，只有慕容垂、姚苌和良家子弟们鼓励他出征。阳平公苻融对苻坚说：“鲜卑、羌族的敌人，是我们的仇敌，他们常常盼着天下大乱来实现自己的野心，他们提出的计策，怎么能听从呢！良家子弟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不熟悉军事，他们只是随口说些谄媚的话来迎合陛下的心意罢了。如今陛下相信并任用他们，轻率发动大规模战事，我担心不仅不能成功，还会留下后患，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啊！”可惜，苻坚不听。
到了八月戊午日，苻坚派遣阳平公苻融统领张蚝、慕容垂等二十五万步兵骑兵作为前锋；任命兖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统领益州、梁州的军事。苻坚对姚苌说：“过去我就是凭借龙骧将军的职位开创大业的，这个职位从未轻易授予他人，你要好好努力！”左将军窦冲说：“君王没有玩笑话，这话是不祥的征兆啊！”对此，苻坚沉默不语。
这时，慕容楷、慕容绍对慕容垂说：“主上（苻坚）骄傲自大到了极点，叔父您重建燕国的大业，就看这次行动了！”慕容垂说：“没错。除了你们，谁还能和我一起成就这件事呢！”
甲子日这天，苻坚从长安出发，率领六十多万步兵、二十七万骑兵，旗帜战鼓前后相望，队伍绵延千里。九月，苻坚率领的抵达项城时，凉州的军队才刚到咸阳，蜀地、汉中的军队正顺流而下，幽州、冀州的军队抵达彭城，东西跨越万里，水陆并进，运送粮草的船只多达一万艘。阳平公苻融等人的三十万军队，率先抵达颍口。
面对强大的前秦军队，东晋朝廷下诏任命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任命徐州、兖州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人率领八万军队抵抗前秦军队；另派遣龙骧将军胡彬率领五千水军援救寿阳。谢琰是谢安的儿子。
当时，前秦军队声势浩大，东晋京城建康人心惶惶。谢玄入宫，向谢安询问应敌对策，谢安神情平静，回答说：“朝廷已经另有安排。”之后便不再说话。谢玄也不敢再追问，就让张玄再次请求指示。谢安于是下令驾车前往山间别墅，亲朋好友都来聚集，他和谢玄下围棋，以别墅为赌注。谢安的棋艺平时不如谢玄，这天谢玄因心中恐惧，两人竟然下成了平局，谢玄甚至没能赢。之后谢安又登山游览，直到夜晚才返回。桓冲非常担心京城的安全，便派遣三千精锐士兵入京援救。谢安坚决拒绝，还说：“朝廷的部署已经确定，武器装备不缺，你应该留守西方藩镇，加强防御。”桓冲对部下感叹道：“谢安有治理国家的才能，却不熟悉军事谋略。如今大敌将至，他还忙着游玩谈论，派那些没经历过战事的年轻人去抵抗强大的前秦军队，兵力又少又弱，天下局势已经很清楚了，我们恐怕要沦为外族的臣民了！”
随后，朝廷任命琅邪王司马道子为录尚书六条事。
到了冬季十月，前秦阳平公苻融等人攻打寿阳；癸酉日，攻克寿阳，擒获平虏将军徐元喜等人。接着，苻融任命自己的参军、河南人郭褒为淮南太守。慕容垂攻克郧城。胡彬得知寿阳失陷，便退守硖石，苻融进军攻打硖石。前秦卫将军梁成等人率领五万军队驻守洛涧，在淮河上设置栅栏，想要以此阻挡东晋军队东进。谢石、谢玄等人在距离洛涧二十五里的地方驻军，因畏惧梁成而不敢前进。此时，胡彬的粮草耗尽，便暗中派遣使者向谢石等人报告说：“现在敌军势力强盛，我们粮草已尽，恐怕不能再见到大军了！”使者被前秦士兵抓获，押送到阳平公苻融那里。苻融立即派人骑马向秦王苻坚报告说：“敌军人数少，容易擒获，只怕他们逃走，应该迅速派兵前来！”苻坚于是把大部队留在项城，亲自率领八千轻骑兵，日夜兼程赶赴寿阳，与苻融会合。苻坚派遣尚书朱序去劝说谢石等人，说“双方强弱悬殊，不如尽快投降”。朱序却私下对谢石等人说：“如果前秦的百万大军全部赶到，确实难以抵挡。现在趁他们各路军队还没集结，应该迅速发动攻击；如果打败他们的前锋，就能挫伤他们的士气，最终可以攻破敌军。”谢石听说苻坚在寿阳，心里十分害怕，想不出战，以此来拖垮前秦军队。谢琰劝说谢石听从朱序的建议。十一月，谢玄派遣广陵相刘牢之率领五千精锐士兵奔赴洛涧，在距离洛涧十里的地方，梁成已依托洛涧布好阵势等待他们。刘牢之径直向前，渡过洛涧，攻打梁成，大败前秦军，斩杀梁成和弋阳太守王咏，又分兵截断前秦军的退路渡口，前秦的步兵骑兵全线崩溃，士兵争相逃进淮河，死亡的士兵有一万五千人。东晋军队擒获前秦扬州刺史王显等人，缴获了前秦军所有的武器装备和军用物资。于是谢石等各路军队水陆并进。秦王苻坚和阳平公苻融登上寿阳城眺望，看到东晋军队军阵整齐，又望见八公山上的草木，都以为是东晋的士兵，苻坚回头对苻融说：“这也是强大的敌人，怎么能说他们弱小呢！”他怅然若失，开始有了畏惧之色。
接着，前秦军队逼近淝水列阵，东晋军队无法渡过淝水。谢玄派遣使者对阳平公苻融说：“您孤军深入，却紧靠着淝水布阵，这是打算打持久战，不是想速战速决啊。如果您能把军阵向后稍稍移动，让东晋军队能够渡过淝水，来一决胜负，这不也是很好的吗！”前秦众将领都说：“我们人多，他们人少，不如阻拦他们，让他们无法上岸，这样才能万无一失。”苻坚说：“只需领兵稍稍后退，等他们渡到一半时，我们出动铁甲骑兵逼近冲杀，没有不胜的道理！”苻融也认为这话有理，于是指挥军队后退。前秦军队一退就停不下来，谢玄、谢琰、桓伊等人率领军队渡过淝水进攻他们。苻融骑马奔驰，巡视军阵，想指挥后退的士兵，结果马被绊倒，随后被东晋士兵杀死，前秦军队于是全线溃败。谢玄等人乘胜追击，一直追到青冈。前秦军队大败，士兵自相践踏而死的很多，尸体遍布田野，都堵塞住了河流。那些逃跑的士兵听到风声和鹤的鸣叫声，都以为是东晋军队追来了，日夜不敢停歇，在草丛中行军，在野外露宿，再加上饥饿和寒冷，死亡的人有十分之七八。起初，前秦军队稍稍后退时，朱序在军阵后面大声呼喊：“前秦军队失败了！”士兵们于是狂奔逃命。朱序趁机和张天锡、徐元喜一起投奔东晋。东晋军队缴获了秦王苻坚乘坐的云母车以及仪仗服饰、武器器械、军用物资、珍宝牲畜等，多得数不清，又收复了寿阳，擒获前秦淮南太守郭褒。
混乱当中，苻坚中了流箭，独自骑马逃到淮河以北，此时的他非常饥饿，有百姓送来一壶水泡饭、一块猪腿肉，苻坚吃完后，便赏赐给那人十匹布帛、十斤绵絮。那人推辞说：“陛下厌倦安乐，自取危难困苦。我是陛下的子民，陛下是我的君主，哪有儿子供养父亲还要回报的呢？”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苻坚对张夫人说：“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治理天下啊！”说着潸然泪下。
当时，前秦各路军队都已溃败，只有慕容垂率领的三万人完好无损，苻坚率领一千多骑兵前去投奔他。慕容垂的世子慕容宝对慕容垂说：“我们燕国覆灭，天命和人心都归向您，只是时机还没到，所以您才暂时隐藏行踪。如今秦主兵败，来投靠我们，这是上天赐予我们恢复燕国的机会，这个时机不能错过，希望您不要因为苻坚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忘记国家社稷的重任！”慕容垂说：“你说得对。但他是怀着诚心来投靠我的，我怎么能伤害他呢！如果上天要抛弃他，还用担心他不灭亡吗？不如保护处于危难中的他，来报答他过去的恩德，再慢慢等待他出现破绽，然后图谋他。这样既不辜负过去的心意，又能凭借道义夺取天下。”奋威将军慕容德说：“前秦强大时吞并了燕国，现在前秦衰弱了，我们图谋它，这是报仇雪耻，不是辜负过去的心意；兄长您为什么不要这到手的机会，反而要把数万军队交给别人呢？”慕容垂说：“过去我被太傅慕容评排挤，无处安身，逃到前秦才得以活命，秦主把我当作国士对待，恩德礼遇十分周到。后来我又被王猛陷害，无法为自己辩解，只有秦主能明白我的清白，这份恩德我又怎么能忘记呢！如果氐族人的国运真的要终结，那我会安抚召集关东的民众，来恢复祖先的功业，而关西地区终究不会归我所有。”冠军行参军赵秋说：“明公您应当恢复燕国的国运，这在谶语中已经有预兆。现在时机已经到了，您还等什么呢！如果杀了秦主，占据邺城，然后擂鼓向西进军，关中地区也不会再归苻氏所有了！”慕容垂的亲信党羽大多劝他杀了苻坚，但慕容垂都没有听从，反而把自己的军队全部交给了苻坚。平南将军慕容暐驻守郧城，听说苻坚兵败，便抛弃军队逃走了；到达荥阳后，慕容德又劝说慕容暐起兵恢复燕国，慕容暐没有听从。
此时，谢安收到驿站送来的书信，得知前秦军队已经失败，当时他正和客人下围棋，随手把书信放在坐榻上，脸上没有丝毫喜悦，继续下棋。客人问他书信内容，他缓缓回答说：“小辈们已经打败了敌军。”下完棋后，他返回内室，跨过门槛时，竟然没发觉木屐的齿被碰断了。
到了丁亥日，谢石等人回到建康，带回了前秦的乐师，这些乐师能演奏传统的音乐，从此朝廷宗庙才开始有了完备的金石乐器演奏的音乐。乙未日，朝廷任命张天锡为散骑常侍，朱序为琅邪内史。
这时，秦王苻坚收拢逃散的士兵，等到达洛阳时，手下还有十多万人，文武百官、仪仗物品和军队的阵容大致已经恢复了。
这时，慕容农对慕容垂说：“您不在他人危难时逼迫他，这种道义声望足以感动天地。我听说秘记上写道：‘燕国复兴应当在河阳。’在果实未成熟时摘取，和等它自己掉落，不过相差十来天，但其中的难易、好坏，差别就太大了！”慕容垂内心赞同他的话，当走到渑池时，便对苻坚说：“北方边境的百姓，听说朝廷大军失利，轻易骚动不安，我请求奉陛下的诏书去安抚他们，顺便去拜谒先帝的陵墓宗庙。”苻坚答应了他。权翼劝谏说：“国家军队刚战败，各地都有背离之心，应当召集名将，让他们驻守京城，来巩固国家根本，安定地方。慕容垂勇猛有谋略，是世代称雄东方的豪杰，近来因为躲避灾祸前来归附，他的野心难道只是做一个冠军将军吗！这就像养鹰一样，它饥饿时就依附于人，每当听到狂风呼啸，总会有翱翔云霄的志向，现在正应该紧紧束缚住它，怎么能解开绳索，任由它随心所欲呢！”苻坚说：“你说得对。但我已经答应他了，普通人尚且不违背诺言，何况是君主呢？如果天命注定有兴有废，本来就不是靠智慧和力量能改变的。”权翼说：“陛下看重小信用而轻视国家社稷，我预见他会一去不返，关东的战乱，就要从这里开始了。”可惜，苻坚不听，还派遣将军李蛮、闵亮、尹国率领三千士兵护送慕容垂。又派遣骁骑将军石越率领三千精锐士兵驻守邺城，骠骑将军张蚝率领五千羽林军驻守并州，镇军将军毛当率领四千士兵驻守洛阳。权翼暗中派遣勇士在河桥以南的空仓库中埋伏，准备截杀慕容垂，慕容垂起了疑心，从凉马台用草扎成木筏渡过黄河，让典军程同穿上自己的衣服，骑着自己的马，和仆人一起前往河桥。埋伏的士兵发动袭击，程同骑马逃脱。
到了十二月，秦王苻坚回到长安，先哭祭阳平公苻融，然后才进城，追谥苻融为哀公。苻坚宣布大赦，免除阵亡将士家属的赋税徭役。
庚午日，东晋朝廷宣布大赦。任命谢石为尚书令。晋升谢玄的封号为前将军，谢玄坚决推辞，不接受。
谢安的女婿王国宝，是王坦之的儿子；谢安厌恶王国宝的为人，所以常常压制他，不重用他，只让他担任尚书郎。王国宝自认为出身名门望族，按惯例只应在吏部任职，不应在其他部门，所以坚决推辞，不接受任命，从此对谢安心怀怨恨。王国宝的表妹是会稽王司马道子的妃子，孝武帝和司马道子都喜好饮酒，亲近奸邪谄媚之人，王国宝于是在司马道子面前诋毁谢安，让司马道子在孝武帝面前挑拨离间。谢安的功劳和名声已经很大，而那些阴险邪僻、追求晋升的人，大多诋毁谢安，孝武帝因此逐渐疏远猜忌谢安。
此时，朝廷开始解除禁酒令，增加百姓的粮食税，每人缴纳五石米。
前秦的吕光行军穿过三百多里流沙，焉耆等各国都投降了他。只有龟兹王帛纯抵抗，环城固守，吕光进军攻打龟兹。
秦王苻坚攻打东晋时，任命乞伏国仁为前将军，率领前锋骑兵。恰逢乞伏国仁的叔父乞伏步颓在陇西反叛，苻坚便派遣乞伏国仁返回讨伐他。乞伏步颓听说后，非常高兴，在路上迎接乞伏国仁。乞伏国仁设酒款待，大声说：“苻氏使百姓疲惫，发动战争，大概快要灭亡了，我要和各位一起建立一方霸业。”等到苻坚兵败，乞伏国仁就胁迫各部落，有不听从的，就出兵攻打吞并，部众达到十多万人。
慕容垂抵达安阳，便派遣参军田山给长乐公苻丕送去书信。苻丕听说慕容垂北上，怀疑他想作乱，但还是亲自去迎接他。赵秋劝说慕容垂在座位上擒获苻丕，趁机占据邺城起兵，慕容垂没有听从。苻丕谋划袭击慕容垂，侍郎天水人姜让劝谏说：“慕容垂反叛的迹象还不明显，而明公您擅自杀死他，这不符合臣子的道义；不如用贵宾的礼节对待他，部署重兵保卫自己，暗中向朝廷报告情况，听从陛下的命令再做打算。”苻丕听从了他的建议，就把慕容垂安置在邺城西边的馆舍。
此时，慕容垂暗中与前燕的旧臣谋划恢复燕国的社稷，恰逢丁零人翟斌起兵反叛前秦，图谋在洛阳攻打豫州牧平原公苻晖，秦王苻坚通过驿站送信，命令慕容垂率领军队讨伐翟斌。石越对苻丕说：“朝廷大军刚战败，民心不安，那些身负罪责、逃亡躲藏的人，很多都想作乱，所以丁零人一发动叛乱，十天之内，部众就有几千人，这就是证明。慕容垂是前燕有名望的旧臣，有恢复旧业的野心。现在再给他军队，这是为老虎添上翅膀啊。”苻丕说：“慕容垂在邺城，就像把老虎放在床边、把蛟龙养在室内，我常常担心他会在身边作乱。现在让他到远方去，不还更好吗！况且翟斌凶狠叛逆，一定不肯服从慕容垂，让他们两虎相斗，我再趁机控制他们，这是卞庄子打虎的策略。”于是给了慕容垂两千名瘦弱的士兵和破旧的铠甲武器，又派遣广武将军苻飞龙率领一千名氐族骑兵作为慕容垂的副将，并暗中告诫苻飞龙说：“慕容垂是三军主帅，你是图谋慕容垂的将领，出发吧，好好努力！”
慕容垂请求进入邺城拜谒燕国王室宗庙，但苻丕不允许，慕容垂就穿着便服偷偷进入；守城亭吏阻拦他，慕容垂大怒，斩杀亭吏、烧毁亭舍后离去。石越对苻丕说：“慕容垂竟敢轻视欺辱地方长官，斩杀官吏、烧毁亭舍，反叛的迹象已经显露，可趁这个机会除掉他。”苻丕说：“淮南战败时，慕容垂护卫过陛下的车驾，这份功劳不能忘记。”石越说：“慕容垂对燕国尚且不忠，怎能对我们完全忠诚？现在不趁机除掉他，必定会留下后患。”可惜，苻丕不听。石越退下后，对人说：“苻公父子喜好小恩小惠，不顾国家大计，最终会被别人擒获啊。”
这时，慕容垂把慕容农、慕容楷、慕容绍留在邺城，自己行进到安阳的汤池时，闵亮、李毗从邺城赶来，把苻丕与苻飞龙的谋划告诉了慕容垂。慕容垂趁机激怒部众说：“我对苻氏尽忠尽责，可他们却一心想谋害我们父子，就算我想罢休，能行吗！”于是他借口兵力不足，停留在河内招募士兵，十天之内，就聚集了八千部众。
平原公苻晖派遣使者责备慕容垂，催促他进军。慕容垂对苻飞龙说：“现在叛军离我们不远，应当白天休息、夜间行军，出其不意发动袭击。”苻飞龙认为有理。壬午日夜里，慕容垂派世子慕容宝领兵在前，小儿子慕容隆领兵跟随自己，下令氐族士兵五人编成一伍；又暗中与慕容宝约定，听到鼓声就前后夹击氐族士兵和苻飞龙，把他们全部杀掉，还把家在关西的幕僚部下都送回原籍，同时写信给秦王苻坚，说明斩杀苻飞龙的原因。
当初，慕容垂跟随苻坚进入邺城时，因儿子慕容麟曾多次向燕国告发他的密谋，就立刻杀了慕容麟的母亲，但还是不忍心杀慕容麟，就把他安置在外面的房舍，很少让他侍奉进见。等到杀了苻飞龙后，慕容麟多次进献计谋，启发慕容垂的思路，慕容垂越发觉得他出众，对他的宠爱优待和其他儿子一样。
慕容凤以及前燕旧臣的儿子燕郡王慕容腾、辽西段延等人，听说翟斌起兵反叛，便各自率领部曲归附翟斌。平原公苻晖派武平武侯毛当讨伐翟斌。慕容凤说：“我现在要为先王洗刷耻辱，请允许我斩杀这个氐族奴才。”于是他身披铠甲径直冲锋，丁零部众紧随其后，大败前秦军队，斩杀毛当；接着又进攻陵云台的守军，攻克该地，缴获了一万多人的铠甲兵器。
癸未日，慕容垂渡过黄河后烧毁桥梁，此时他已有三万部众，留下辽东鲜卑人可足浑潭在河内的沙城召集士兵。慕容垂派田山前往邺城，秘密告知慕容农等人，让他们起兵响应。当时天色已晚，慕容农与慕容楷留在邺城中；慕容绍先出城，到蒲池偷了苻丕的几百匹骏马，等候慕容农、慕容楷。甲申日（当月最后一天），慕容农、慕容楷率领几十名骑兵穿着便服逃出邺城，一同逃往列人县。
公元384年
春季正月乙酉朔（初一），前秦长乐公苻丕大规模宴请宾客，却请不到慕容农，这才发觉情况有变。于是派人四处寻找慕容农，过了三天，才得知慕容农在列人县，且已经起兵反叛。
这时，慕容凤、王腾、段延都劝说翟斌尊奉慕容垂为盟主，翟斌听从了他们的建议。慕容垂本想袭击洛阳，又不确定翟斌是否真心归附，就拒绝说：“我是来援救豫州的，不是来投奔您的。您既然要成就大事，成功了就享受福分，失败了就承受灾祸，我不参与其中。”丙戌日（初二），慕容垂抵达洛阳，平原公苻晖听说他杀了苻飞龙，就紧闭城门拒绝他入城。翟斌又派长史郭通前去劝说慕容垂，慕容垂还是没有答应。郭通说：“将军之所以拒绝我，难道是认为翟斌兄弟出身山野、异族，没有非凡的才能和长远的谋略，肯定成不了大事吗？您就不考虑如今可以依靠他们成就大业吗！”慕容垂这才同意。于是翟斌率领部众前来与慕容垂会合，并劝说慕容垂称帝。慕容垂说：“新兴侯慕容暐是我的君主，我应当迎接他回来，恢复他的正统地位。”
慕容垂认为洛阳四面受敌，打算夺取邺城并据守，于是率军向东进发。前扶馀王馀蔚时任荥阳太守，他与昌黎鲜卑人卫驹各自率领部众投降慕容垂。慕容垂抵达荥阳后，手下人坚决请求他称帝，慕容垂于是依照东晋中宗司马睿的旧例，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按照君主的权限处理事务，将自己的府署称为“统府”。手下人都向他称臣，文书奏报、封官授爵等事务，都按照帝王的规格办理。慕容垂任命弟弟慕容德为车骑大将军，封范阳王；任命兄长的儿子慕容楷为征西大将军，封太原王；任命翟斌为建义大将军，封河南王；任命馀蔚为征东将军、统府左司马，封扶馀王；任命卫驹为鹰扬将军，慕容凤为建策将军。随后率领二十多万部众，从石门渡过黄河，长驱直入向邺城进发。
慕容农逃到列人县时，住在乌桓人鲁利家中，鲁利为他准备了食物，慕容农却笑着不吃。鲁利对妻子说：“这个坏家伙，慕容农是贵人，我们家穷，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他，该怎么办？”他的妻子说：“慕容农有雄才大志，如今无故来到这里，必定有特殊的用意，不是为了吃饭来的。你赶紧出去，到远处观望，防备意外情况。”鲁利听从了妻子的建议。慕容农对鲁利说：“我想在列人县召集士兵，图谋恢复燕国大业，你愿意跟随我吗？”鲁利说：“无论生死，我都听从您的吩咐。”慕容农于是去拜见乌桓人张骧，劝说道：“我父亲已经起兵成就大业，翟斌等人都推举他为盟主，远近的人都响应他，所以来告知您。”张骧拜了两拜说：“能侍奉旧主，我怎敢不尽死效力！”于是慕容农发动列人县的百姓当兵，砍伐桑树、榆树做兵器，撕下单衣做旗帜，又派赵秋劝说屠各人毕聪。毕聪与屠各人卜胜、张延、李白、郭超，以及东夷人馀和、敕勒人、易阳乌桓人刘大，各自率领几千部众前来归附。慕容农暂任张骧为辅国将军，刘大为安远将军，鲁利为建威将军。慕容农亲自率军攻破馆陶，缴获当地的军用物资和器械，又派兰汗、段赞、赵秋、慕舆悕夺取了康台的几千匹牧马。兰汗是燕王慕容垂的堂舅，段赞是段聪的儿子。至此，步兵、骑兵云集，部众达到几万人，张骧等人共同推举慕容农为使持节、都督河北诸军事、骠骑大将军，统领众将，根据各人的才能安排职务，军中上下纪律严明。慕容农因为燕王慕容垂还没到，不敢擅自封赏将士。赵秋说：“军队没有奖赏，士兵就不会奋勇作战。如今前来归附的人，都想建立一时的功劳，谋求长远的利益，应当按照君主的权限封官授爵，来巩固中兴大业的根基。”慕容农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前来归附的人络绎不绝。慕容垂听说后，对此表示赞赏。慕容农又向西在上党招纳库傉官伟，向东在东阿招引乞特归，向北召集光烈将军平睿及其兄长汝阳太守平幼到燕国旧地，库傉官伟等人都起兵响应。慕容农还派兰汗等人攻打顿丘，攻克了该城。慕容农的军队号令严明，士兵不私下劫掠，百姓都很高兴。
这时，长乐公苻丕派石越率领一万多步兵、骑兵讨伐慕容农。慕容农说：“石越素有智勇之名，如今他不南下抵抗我父亲的大军，却来这里攻打我，这是因为他畏惧我父亲，却轻视我。他必定不会设防，我们可以用计谋打败他。”手下人请求加固列人县城墙，慕容农说：“善于用兵的人，靠人心凝聚士兵，而不是依靠外物。如今我们发动义兵，只以敌军为目标，应当以山河为城池，加固列人县城墙有什么用呢！”辛卯日（初七），石越抵达列人县西边，慕容农派赵秋和参军綦毋滕袭击石越的前锋部队，将其击败。参军太原人赵谦对慕容农说：“石越的铠甲兵器虽然精良，但士兵内心恐惧，容易打败他们，应当迅速发动进攻。”慕容农说：“敌军的铠甲穿在身上，我们的铠甲在心里。白天作战，士兵看到敌军的外貌会畏惧，不如等到傍晚再进攻，一定能攻克他们。”他命令士兵严密戒备，不得轻举妄动。石越修建营栅加固防御，慕容农笑着对众将说：“石越的军队精锐、人数众多，却不趁刚到的锐气进攻我们，反而修建营栅，我知道他没什么本事了。”傍晚时分，慕容农下令擂鼓呐喊，出兵列阵在列人县城西边。牙门刘木请求率先攻打石越的营栅，慕容农笑着说：“普通人看到美食，谁不想吃呢，怎么能让你独自请求！不过你的勇猛精锐值得嘉奖，就把先锋的任务交给你吧。”于是刘木率领四百名壮士翻越营栅冲入敌阵，前秦士兵纷纷溃败。慕容农率领大军紧随其后，大败前秦军队，斩杀石越，并把他的首级送到慕容垂那里。石越和毛当都是前秦的猛将，所以秦王苻坚派他们协助自己的两个儿子镇守地方。如今两人相继战败阵亡，前秦人心动荡，各地盗贼纷纷起兵。
庚戌日（二十六日），燕王慕容垂抵达邺城，将前秦建元二十年改为燕元年，官员的服饰、朝廷的礼仪，都按照燕国旧制执行。他任命前岷山公库傉官伟为左长史，前尚书段崇为右长史，荥阳人郑豁等人为从事中郎。慕容农率领军队到邺城与慕容垂会合，慕容垂就按照慕容农自称的官职正式任命他。慕容垂立世子慕容宝为太子，封堂弟慕容拔等十七人，以及外甥宇文输、舅父的儿子兰审为王；其余宗族成员和功臣中，封公的有三十七人，封侯、伯、子、男的有八十九人。可足浑潭召集了两万多部众，攻打野王，攻克该城后，率军前来会合，共同攻打邺城。平幼和他的弟弟平睿、平规也率领几万部众到邺城与慕容垂会合。
此时，长乐公苻丕派姜让去指责燕王慕容垂，并且劝说道：“犯错后能改正，现在还不算晚。”慕容垂说：“我蒙受秦王苻坚罕见的恩德，所以想让长乐公安全无事，让他率领全部部众返回京城长安，然后我再恢复燕国的大业，与前秦永远结为友好邻邦。你为什么看不清形势，不把邺城归还给我？如果执迷不悟，我必将全力发动进攻，恐怕你想单枪匹马逃命，也办不到了。”姜让神色严厉地斥责道：“将军在自己的国家无法容身，前来投奔圣明的前秦，燕国的一寸土地，将军有什么资格拥有？主上与将军种族不同、风俗各异，却对您一见倾心，亲近得如同宗族亲戚，宠爱超过了功臣旧部，自古以来君臣相遇，有像这样深厚的情谊吗？如今一旦因为前秦军队打了一场小败仗，就立刻有了反叛的图谋。长乐公是主上的嫡长子，肩负着镇守一方的重任，怎么能束手把百城之地交给将军呢？将军想背叛朝廷、推翻君主，尽可以动用全部兵力，何必再多说废话！只可惜将军已年届七十，最终会被斩首示众，一生的忠名，也会变成叛逆之鬼！”慕容垂听后沉默不语。手下人请求杀掉姜让，慕容垂说：“他只是各为其主罢了，有什么罪！”于是以礼相待，送姜让回去，还写信给苻丕，并向秦王苻坚上奏章，陈述利弊，请求送苻丕返回长安。苻坚和苻丕大怒，回信严厉斥责慕容垂。
此时，东晋鹰扬将军刘牢之攻打前秦的谯城，攻克该城。桓冲派上庸太守郭宝攻打前秦的魏兴、上庸、新城三郡，也攻克了这些地方。将军杨佺期进军占据成固，攻打前秦梁州刺史潘猛，将其击退。杨佺期是杨亮的儿子。
壬子日（二十八日），燕王慕容垂攻打邺城，攻克外城，长乐公苻丕退守中城。关东六州的郡县大多送来人质，请求投降燕国。癸丑日（二十九日），慕容垂任命陈留王慕容绍代理冀州刺史，驻守广阿。
丰城宣穆公桓冲听说谢玄等人立下战功，自认为之前说错了话，羞愧悔恨成疾。二月辛巳日（二十七日），桓冲去世。朝廷商议想任命谢玄为荆州、江州二州刺史。谢安认为自己父子的名声和地位太显赫，又担心桓氏家族失去职位后心怀不满，于是任命梁郡太守桓石民为荆州刺史，河东太守桓石虔为豫州刺史，豫州刺史桓伊为江州刺史。
此时，燕王慕容垂率领丁零、乌桓等族部众二十多万人，使用飞梯、地道等方法攻打邺城，却没能攻克。于是他修筑长墙围困邺城，把老弱士兵安置在肥乡，修建新兴城来存放军用物资。
前秦征东府的官员怀疑参军高泰是燕国旧臣，怀有二心。高泰害怕被治罪，便与同郡人虞曹从事吴韶逃回勃海郡。吴韶说：“燕军近在肥乡，我们应当去投奔他们。”高泰说：“我只是为了躲避灾祸而已，离开一个君主，又去侍奉另一个君主，这是我不会做的事！”申绍见到高泰后赞叹道：“根据道义决定去留，真可以称得上是君子啊！”
此时，燕国范阳王慕容德攻打前秦的枋头，攻克该地，设置守军后返回。
东胡人王晏占据馆陶，为邺城中的苻丕声援，鲜卑人、乌桓人以及郡县中据守坞堡不投降燕国的人还有很多。燕王慕容垂派太原王慕容楷和镇南将军陈留王慕容绍讨伐他们。慕容楷对慕容绍说：“鲜卑人、乌桓人以及冀州的百姓，本来都是燕国的臣民。如今大业刚刚开始，人心还没完全归附，所以才会有一些人持不同态度。我们只应当用恩德安抚他们，不能用威势震慑他们。我会驻守在一个地方，作为军队声威的根基，你去安抚百姓和异族，向他们阐明大义，他们必定会听从我们。”于是慕容楷驻守在辟阳，慕容绍率领几百名骑兵前去劝说王晏，向他陈述祸福，王晏跟随慕容绍到慕容楷那里投降。随后，鲜卑人、乌桓人以及据守坞堡的百姓投降的有几十万人。慕容楷留下老弱百姓，设置地方官安抚他们，征发十几万名壮丁，与王晏一起前往邺城。慕容垂非常高兴，说：“你们兄弟文武双全，足以继承先王的事业了！”
三月，东晋任命卫将军谢安为太保。
前秦北地长史慕容泓听说燕王慕容垂攻打邺城，便逃奔关东，收拢鲜卑部众，人数达到几千人。他返回驻守华阴，击败前秦将军强永，部众于是逐渐强盛。慕容泓自称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将军、雍州牧、济北王，推举慕容垂为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领大司马、冀州牧、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