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田宴席的寒意与那张突如其来的警告纸条,如同两把抵在林闻溪背心的利刃,让他彻夜难安。“黑太阳”——这个充满不祥意味的称谓,与《寒疫论》中那可怕的疫病描述、与日本人处心积虑搜寻古方的行为交织在一起,在他脑中形成一团模糊却令人极度不安的阴影。
必须尽快弄清真相,至少,要获得更多自保的筹码。石老七的遗产中,那些药方是线索,也可能成为招祸的根源。而一切的起点,或许仍在药材本身。
次日,林闻溪吩咐疤面汉子多加警惕,自己则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长衫,戴上顶旧帽,悄然前往沪上最大的中药材集散地——城南药王庙一带的药市。
平日里,这里应是人头攒动,药香冲天,各地药商云集,叫卖声、还价声不绝于耳。然而今日,甫一踏入市场,林闻溪便感到一股异样的萧条与紧张。
许多摊位空空如也,或用草席遮盖,不复往日琳琅满目。仍在营业的铺面,掌柜们也多是愁眉苦脸,或三五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见到生面孔靠近便立刻噤声,投来警惕的目光。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醇厚的药香,而是一种惶惑不安的气息。
他踱到一家相熟的老字号“永盛堂”门前。掌柜的老徐正对着空了大半的药柜发呆,唉声叹气。
“徐掌柜,今日市面怎如此冷清?”林闻溪压低声音问道。
老徐见是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地四下张望,将他拉进店内角落,苦着脸道:“林医生,您还不知道?出大事了!”
“这几日,好几家往常给咱们供货的大药行,突然要么说货源断了,要么价格翻着跟头往上涨!特别是几味常用的清热解毒药,像金银花、连翘、板蓝根,还有一些用于外伤止血的药材,比如三七、白芨、地榆,简直是有价无市!”
林闻溪心下一沉:“为何突然如此?”
“听说……听说是东亚药业和几家洋行联手,把上游的货源都给控住了!”老徐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他们财大气粗,直接派人在产地坐地起价,有多少收多少!咱们这些本小利薄的老店,哪里抢得过?”
“他们收购这么多药材做什么?”林闻溪追问。
“说是要搞什么‘科学提炼’、‘制成新药’。”老徐撇撇嘴,一脸不信,“可哪有这么个收法?简直像囤积居奇,准备打仗似的!而且,怪就怪在,他们不光收好药,连一些平时用量极少、甚至有些偏门冷僻、乃至……乃至有点毒性的药材,也都在暗中高价搜罗!您说奇怪不奇怪?”
毒性药材?林闻溪立刻联想到石老七那些以毒攻毒的方子,还有《寒疫论》中提及的“金石重镇之药”。
“官府不管吗?”
“管?”老徐冷笑,“卫生局那边下了文,说要规范市场,鼓励大宗采购、标准化生产。这不明摆着给那些人大开方便之门吗?听说杜先生也掺和在里面,有股份呢!咱们这些小虾米,能有什么办法?再这么下去,别说做生意,怕是自家人生病,都抓不起药了!”
正说着,市场入口处忽然一阵骚动。几个穿着黑色制服、不像警察也不像帮会的人物,簇拥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拿着笔记本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市场,挨个摊位查看,指指点点,态度傲慢。不时拿起一些药材,询问产地、年份,甚至强行取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