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子的咳喘症像一阵风,在沪上某些圈子里吹皱了池水,引来些许涟漪般的关注,却又很快平息。济世堂依旧每日开门迎客,林闻溪埋首于他的医案与书卷,试图在那深蓝资格证书与祖传青囊之间,找到一条切实可行的路。
然而,沪上的夏末秋初,从来不只是名流富贾的舞会与沙龙。潮湿闷热的气候在逼仄的弄堂、肮脏的河道、拥挤的棚户区里酝酿着更凶险的风暴。
最初是零星的传闻。码头工人呕吐腹泻,人力车夫突然昏厥,苏州河边的贫民窟里一夜之间抬出好几具覆盖着破席的尸体。报纸角落不起眼处刊登了卫生局的“夏季肠胃病预防提示”,语焉不详。
直到那日清晨,几个面色惶急的工人用门板抬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妇冲进济世堂。
“林医生!救命!俺娘……俺娘不行了!”
老妇面色灰败,眼窝深陷,皮肤失去弹性,如同干瘪的橘皮。剧烈的呕吐腹泻已将她耗得只剩一口气,典型的“霍乱转筋”之象——在西医,这是霍乱弧菌引发的烈性传染病,死亡率极高;在中医,此为感受时行秽浊疫疠之气,邪犯中焦,清浊相干,升降逆乱。
“何时发病?附近还有类似病患吗?”林闻溪一边迅速施针止呕固脱,一边急问。
“就昨天半夜!开始拉肚子,后来就吐,止不住!俺们棚户区那边,好几家都这样了!跟约好了似的!”工人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林闻溪心下一沉。最坏的情况发生了——霍乱,并且在人口密集的贫民区开始蔓延。
“福伯,立刻把后院的大锅支起来,按我给的方子,大量煎煮辟秽解毒汤!快!”他快速写下一个方子:藿香、佩兰、苍术、厚朴、半夏、茯苓、陈皮、甘草等,重在芳香化浊,燥湿健脾。
他深知,此等疫病,个人救治固然重要,但若不阻断传播源头,控制蔓延,必将酿成大祸。他让工人稍待,迅速写了一封短信,阐明疫情地点、疑似病症及紧迫性,恳请卫生局立刻派员调查处理,并开展公共防疫。
“立刻送去卫生局!要快!”他将信交给一个较为稳重的工人。
然而,半天过去,杳无音信。送信的工人跑回来,气喘吁吁:“官爷们说知道了,正在研究!让咱们自己先注意卫生!”
研究?林闻溪心头火起。疫情如火,岂容拖延!
而济世堂内,闻讯而来的贫民患者却开始增多。症状或轻或重,皆是上吐下泻,很快,堂内便弥漫起一股酸腐的秽气。福伯熬煮的一大锅药汤很快分发殆尽,但前来求援的人却越来越多。
有限的药材、逼仄的空间、以及随时可能被感染的风险,让济世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林闻溪忙得脚不沾地,针刺、开方、指挥熬药、安抚病患,额上汗珠不断滚落。
下午,卫生局终于来了两个人,戴着口罩,捂着鼻子,在贫民窟边缘远远看了看,丢下几包漂白粉和一句“消毒防疫,各自负责”,便匆匆离去。对于集中收治、水源清洁、隔离病患等关键措施,只字未提。
绝望的情绪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