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柳家的抉择(1 / 2)

紫毫笔落下最后一笔,柳崇业刚把印章按在文书落款处,院外突然传来老仆轻缓的通报声:“老爷,慈恩寺的释慧空大师来访。”

柳崇业指尖一顿,随即起身整理了衣襟。阿福已默默退到门侧,掌心的手帕渗着淡淡的血痕。片刻后,一位身着月白僧袍的僧人缓步而入,眉眼如静水无波,手中念珠串得温润,正是长安城里以通透世事闻名的释慧空大师 。他目光扫过案上的文书,又落在墙上的《长安西市图》,最终定格在柳崇业脸上,轻声道:“柳施主终究是选了最难走的坦途。”

“大师何出此言?”柳崇业引他落座,阿福笨手笨脚地端来凉茶,这次倒没洒半滴。

释慧空捻动念珠,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世人皆恋‘根’,以为铺面货栈是基业,却忘了人心才是真正的根脉。”他瞥了眼地上尚未清扫的瓷片,“就像这邢窑白瓷,碎了便不是珍品,执着于‘完好’的执念,反倒不如看开些。”

这话正戳中柳崇业心事。他指着画中那处缠枝莲纹:“三代人的心血,说撒手终究不舍。只是市舶使那边……”

“寒山曾问拾得,世人欺我辱我该如何。”释慧空微微一笑,语气带着点禅意,“拾得答,忍他让他,待几年再看他。”他话锋一转,“但施主的‘撒手’不是忍,是悟——悟透身外之物终难长久,守住阖家平安才是根本 。”

正说着,柳明远去而复返,进门见了僧人,神色稍敛。释慧空见状起身,留下一串新得的菩提子:“此珠可安神。施主既已落笔,便如这菩提,落了土,说不定能生新枝。”

僧人走后,柳崇业将菩提子递给柳明远。少年摩挲着温润的珠子,忽然看向父亲:“那……我们真要去扬州?”

柳崇业拿起文书,轻轻放在烛火旁,看着边角慢慢蜷曲:“不是逃,是换个地方种‘根’。”火光中,墙上《长安西市图》的缠枝莲纹仿佛动了动,阿福掌心的伤,倒像是开在尘埃里的第一朵新莲。

柳家的抉择·故亲至

烛火还在舔舐文书的边角,柳崇业刚将燃到一半的纸烬按进铜盆,院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是长安城里常见的缓行踏蹄,倒带着几分边疆马队的利落劲儿,“嗒嗒”地敲在青石板上,撞得人心里发紧。

阿福最先探头去看,随即缩回头,声音带着怯意:“老爷,是个……穿胡服的姑娘,说要找您,还说……是营州柳城来的。”

“柳城?”柳崇业手里的铜筷顿了顿,柳明远也猛地抬起头——营州柳城是他姑母嫁去的地方,算来已有十年没通消息,只偶尔听父亲提过,姑母生了个女儿,小名唤作“阿章”。

话音刚落,院门口就闯进来个身影。姑娘约莫十六七岁,身上穿的半旧胡服还沾着风尘,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腰间系着根牛皮绳,挂着个小小的铜哨,是柳城那边牧民常用的物件;头发没梳长安女子的双环髻,只简单束成个高马尾,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乱,却衬得一双眼睛亮得像草原的星。

“表叔!”她一进门就直奔柳崇业,声音带着跑后的喘息,却没半分忸怩,“我是柳含章,我娘是您的妹妹柳玉娘!柳城那边乱了,我爹让我连夜骑马赶来长安,说只有您能护着我!”

柳崇业看着她眉眼间熟悉的轮廓——像极了年轻时的妹妹,心头猛地一酸。他伸手扶住柳含章晃悠的身子,才发现姑娘的靴底磨破了,脚踝处缠着的布条渗着血:“路上走了多久?没遇到危险吧?”

“走了五天五夜,遇到过两次马匪,幸好我爹教过我吹铜哨,引来了巡逻的唐军。”柳含章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块风干的酸枣糕——是柳城的特产,也是柳崇业年轻时最爱吃的,“我娘说,您见了这个,就知道我不是骗子。”

柳明远站在一旁,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妹,方才的戾气早没了踪影。他注意到柳含章手里还攥着个旧皮囊,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书册,便忍不住问:“柳城到底怎么了?姑母和姑父呢?”

柳含章的眼神暗了暗,手指攥紧了皮囊:“上个月契丹人袭了城,我家的货栈被烧了,我爹……我爹让我先逃出来,他和我娘要去投奔漠北的商队,说等安稳了就来寻我们。”她说着,声音有点发颤,却强撑着没掉泪,“我爹还说,长安也未必安全,让我劝表叔,别守着铺面了,走得越远越好。”

这话像颗石子,砸在柳家父子心上。柳崇业看着柳含章脚踝的伤,又想起市舶使的查探、漕运的避让,忽然觉得方才烧掉文书的决定,竟像是早有天意。他伸手摸了摸柳含章的头,语气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别怕,既然来了,就跟我们一起走——我们不去扬州,先去江南的苏州,那里有你姑母早年置下的田宅,安稳。”

柳含章愣了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真的?我还以为……我要一个人颠沛流离了。”她从皮囊里掏出一卷纸,展开是张手绘的柳城商路图,“我爹说这图有用,长安到柳城的商道都标在上面,或许能帮表叔以后再做买卖。”

阿福这时端来温水,还贴心地拿了双新做的布鞋。柳含章接过鞋,看着阿福掌心包着的手帕,忽然从腰间解下铜哨,递了过去:“这个给你,要是遇到危险,吹三声,附近要是有牧民,会来帮忙的。”

阿福没敢接,只看向柳崇业。柳崇业笑着点头:“拿着吧,这是阿章的心意。”

烛火下,柳含章捧着温水喝了一口,柳明远在一旁翻看着商路图,阿福攥着铜哨坐在角落,柳崇业则重新铺开一张纸,开始写去往苏州的路引。窗外的蝉鸣似乎轻了些,长安的暑气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原来所谓的“根”,从不是那些铺面货栈,而是身边这些愿意一起走的亲人,是无论到了哪里,都能重新扎下的人心。

柳家的抉择·真心话

夜已深了,柳府的灯只剩几盏还亮着。阿福提着灯笼去后院打水,路过柳含章的客房时,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不像白日里那般清亮,倒像被揉皱的丝绸,透着说不出的委屈。

他脚步顿了顿,刚想走,就见客房的门虚掩着,一张信纸从门缝里飘出来,落在青石板上。阿福弯腰捡起,借着灯笼的光一看,上面的字迹娟秀却发颤,写着“父逼女嫁市舶使侄,宁逃长安,不做攀附棋子”,末尾还沾着几滴泪痕,晕开了墨字。

阿福攥着信纸,手心都出了汗。他想起白日里柳含章说“柳城遭契丹袭击”时,眼神闪了闪,想起她提到父亲时,声音里藏着的不是担忧,是躲闪。他没敢多耽搁,捧着信纸就往柳崇业的书房跑,灯笼晃得他手都抖了。

柳崇业正和柳明远整理去往苏州的路引,见阿福慌慌张张进来,还攥着张纸,忙问:“怎么了?”

阿福把信纸递过去,结结巴巴道:“是……是表小姐房里飘出来的,上面写着……写着她不是逃战乱,是……是逃婚。”

柳明远先凑过去看,看完瞬间瞪圆了眼:“市舶使的侄子?就是那个上个月来查咱们货栈的市舶使?”

柳崇业捏着信纸,指尖拂过那些被泪水晕开的字,忽然想起白日里柳含章脚踝的伤——那伤不像骑马逃战乱磨的,倒像一路急奔、怕被人追上磨的;想起她掏酸枣糕时,手心里攥着的不是求救信,是这封藏了心事的纸。

他起身往客房走,柳明远和阿福跟在后面。敲了敲门,里面的啜泣声顿了顿,柳含章的声音带着哭腔:“谁……谁啊?”

“是表叔。”柳崇业的声音很轻。

门开了,柳含章眼眶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见了他们手里的信纸,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嗫嚅着:“表叔,我……我不是故意骗你们的,我只是……”

“先坐下说。”柳崇业拉着她坐到桌边,给她倒了杯温水。

柳含章捧着杯子,指尖冰凉,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我爹不是去投奔漠北商队,是为了攀附市舶使,想让我嫁给他的侄子!那侄子是个混不吝,在柳城欺男霸女,我死也不嫁!”她抹了把眼泪,声音更哽咽了,“我趁夜里偷偷跑出来,怕你们不收留我,才编了契丹袭城的谎话……表叔,你们会不会怪我?”

柳明远先开了口,语气比白日里温和了许多:“怪你做什么?那市舶使不是好东西,他侄子更不是,你逃得对!”

柳崇业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疼惜:“阿章,你没错。比起嫁给不喜欢的人,换个安稳地方过日子,才是对自己好。”他顿了顿,指了指桌上的路引,“本来我们要去苏州,现在多了你,正好——苏州有你姑母的旧识,没人会找到那里,你可以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

阿福站在一旁,忽然从怀里掏出那个铜哨,递到柳含章面前:“表小姐,这个还你。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我……我帮你吹哨子。”

柳含章看着阿福憨厚的脸,又看看柳崇业和柳明远温和的眼神,眼泪又掉了下来,却是暖的。她接过铜哨,攥在手里,忽然笑了:“谢谢表叔,谢谢表哥,谢谢阿福。我还以为,逃出来就只能一个人颠沛流离,没想到……”

“没想到我们是一家人,对吧?”柳明远拍了拍她的肩。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桌上的路引上,落在柳含章手里的铜哨上,也落在阿福攥紧的拳头上。柳崇业看着眼前的三个孩子,忽然觉得,所谓的“根”,从来不是那些守不住的铺面货栈,也不是那些攀附来的富贵,而是一家人在一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愿意彼此包容、彼此护着的心——这颗心在,哪里都是安稳的家。

柳家的抉择·槐下秘纹

晨市的吆喝声裹着胡饼的焦香飘过来,卖羊奶的胡姬摇着铜铃,驼队的铜饰叮当作响,林夏却把那只西域傀戏偶抱得更紧了——浅绿襦裙的下摆早被晨露浸得发潮,贴在小腿上凉丝丝的,可她的指尖却泛着热,反复摩挲着木偶胡服衣角的淡金纹路。

那纹路歪扭得像孩童的涂鸦,却在晨光里隐隐透着光泽,林夏用指甲轻轻刮下一点明黄色粉末,指尖顿时沾了层细砂似的触感。正想再细看,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带着胡靴踏过青石板的厚重感。

“姑娘这木偶,是从西域巫医阿依罕手里得来的吧?”

林夏猛地回头,撞进一双深褐色的眼——来人身穿镶银边的胡服,络腮胡上还沾着点晨霜,腰间挂着枚月牙形银饰,是营州本地突厥部落的记号。他蹲下身,目光落在木偶的黄仙纹上,指腹轻轻搓了点粉末凑到鼻尖,眉头忽然皱起:“这是‘醒魂砂’,能解‘醉仙藤’的毒,阿依罕怎么会把它藏在木偶里?”

林夏攥紧木偶,指尖的粉末嵌进掌心:“你认识阿依罕?”她早听说营州有位西域巫医,能解奇毒,此次来柳城,一是受李静姝所托查市舶使私通契丹的事,二是想找阿依罕问清“醉仙藤”的来历——毕竟陈默上次在长安杏林堂遇到的毒,与这毒太过相似。

“阿依罕是我阿妹。”汉子的声音沉了些,伸手拂去林夏发间的槐叶,“半个月前,市舶使的人突然封了她的药庐,说她‘通契丹、施邪术’,阿妹趁乱把这木偶塞给我,只说‘找穿浅绿襦裙的中原女子,纹里有救柳城的法子’,我找了十几天,总算等到你。”

晨风吹过老槐树,落叶打着旋落在木偶上,林夏忽然想起柳含章逃婚时说的“柳城货栈被烧”——当时她就觉得蹊跷,营州都督是李静姝的旧部,契丹人怎会轻易袭城?她把木偶翻过来,指腹抠开木偶背后的黑丝线,里面竟藏着张卷成细条的羊皮纸,展开来,是柳城街巷的手绘地图,标红的位置正是市舶使的私货仓,旁边还写着行小字:“戌时三刻,军械入仓,契丹人接应。”

“阿妹说,市舶使故意散布‘契丹袭城’的谣言,实则是借烧货栈掩人耳目,偷偷藏军械,想和契丹人做交易。”汉子的拳头攥得发响,“柳家在柳城的货栈,就是因为撞见他们运军械,才被故意烧了的——柳姑娘(柳含章)逃婚是真,可她爹被市舶使扣下当人质,也是真。”

林夏的指尖颤了颤,难怪柳含章当初说“爹去漠北商队”时眼神躲闪,原来竟是被要挟了。她把羊皮纸叠好藏进襦裙夹层,又将木偶递给汉子:“这木偶你先收着,戌时我去私货仓,你帮我引开守卫——我要拿到他们私通的证据,救柳掌柜,也救你阿妹。”

汉子接过木偶,从腰间解下枚银哨递给她:“这是部落的信号哨,遇到危险吹两短一长,我的人会来帮你。”他看了眼都督府衙署的大门,压低声音,“都督府里有我的内应,戌时前,我会把消息递进去。”

晨市的喧嚣渐渐浓了,卖胡饼的吆喝声盖过了私语,林夏站在老槐树下,看着汉子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掌心的“醒魂砂”还留着细砂的触感。她抬头望向都督府的飞檐,晨光落在瓦当的兽纹上,竟透着几分冷意——原来柳城的乱,从不是契丹人闹的,而是人心的贪念在作祟。而她此刻攥着的,不仅是一张地图,更是能拆穿这场阴谋的钥匙,是救柳家、救阿依罕,也是护这营州安稳的希望。

柳家的抉择·墓中醒

汉子的“中原女子”四个字像颗石子,砸进林夏心底最沉的角落。她攥着银哨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晨露顺着襦裙下摆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这段她从未对人说起的过往,竟在营州的老槐树下,被猝不及防地勾了出来。

“我不是自愿来柳城的。”林夏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偶上的黄仙纹,像是在抓着点支撑,“半个月前,我在长安城外的荒坟里醒来,头顶是盗墓贼挖开的土洞,他们举着油灯,说我是‘活尸’,要把我拖去卖钱。”

汉子的眼睛倏地睁大,络腮胡下的嘴角抿成一条线,没敢打断她。

“我记不清之前的事,只觉得浑身发冷,怀里攥着半块‘醒魂砂’——后来才知道,那是阿依罕偷偷放在我身边的。”林夏的指尖拂过木偶衣角的淡金纹路,像是在触碰那段混沌的记忆,“盗墓贼说,他们挖的是座‘西域圣女墓’,棺木里没有金银,只有我这个‘会喘气的’。他们要把我绑去契丹,说那边有人收‘异术女子’,我趁他们分赃时,抢了把短刀逃出来,一路跟着往营州的商队走,直到遇到李静姝派来的人。”

按照林夏模糊的记忆,众人在营州城外的沙丘下找到车师圣女地宫的入口。地宫里的长明灯还亮着,壁画上画着圣女用血脉激活五灵佩的场景——朱砂涂的血滴在佩上,地脉的纹路泛起金光。“原来五灵佩需要圣女血才能完全激活。”林夏看着壁画,突然拔出匕首,割破掌心,血滴在五佩上。

金光瞬间笼罩地宫,剧烈的震动中,所有记忆涌来:崔录事当年以“车师通契丹”为由,联合突厥阿史那部和契丹,用醒魂砂毒控车师王,再率军灭国;祭司是市舶使,负责用砂控制王室;而她的叔父,车师王,为了保护她,故意把她送出王宫,自己却被崔录事杀了。“崔录事才是主谋!”林夏的眼泪砸在掌心的血上,沈砚扶住她,声音温柔却坚定:“我们回营州,揭穿他。”

晨风吹得槐树叶“哗哗”响,盖住了远处胡商的吆喝。林夏低头看着自己的浅绿襦裙——这是李静姝的人给她的,她说“穿得素净些,不容易引人注意”,却没人知道,她醒来时穿的是件缀满玛瑙的西域祭服,早被盗墓贼扯得稀烂,只留下领口一小块绣着黄仙纹的布料,和她手里那半块醒魂砂。

“我找阿依罕,不只是为了‘醉仙藤’。”林夏抬起头,眼底的迷茫散去,多了几分坚定,“我想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会躺在那座坟里,市舶使和契丹人的交易,是不是和我失去的记忆有关。”

汉子沉默了片刻,忽然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匕,递到林夏面前——匕身是西域寒铁打造的,柄上刻着和他银饰一样的月牙纹:“这是阿妹给我的,说‘遇到能信的人,就把这个给她’。我阿妹从不轻易信人,她把木偶和醒魂砂都给了你,说明你和柳城的事,早就绑在一起了。”

林夏接过短匕,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让她莫名安心。她把短匕别在腰间,又将羊皮纸从夹层里拿出来,摊在槐树下的青石上:“戌时三刻,我们按阿依罕的记号走,你引开前门的守卫,我从后墙翻进私货仓,拿到军械交易的证据,就去救你阿妹和柳掌柜。”

汉子点点头,指腹点在地图上标红的角落:“那里有个狗洞,是我之前给阿妹送药时发现的,够你钻进去。”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温热的胡饼,“先垫垫肚子,戌时还早,别到时候没力气。”

林夏接过胡饼,咬了一口,麦香混着胡麻油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晨市的喧嚣还在继续,老槐树上的蝉鸣渐渐响了起来,她看着手里的木偶、短匕和胡饼,忽然觉得那段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日子,好像不再那么冷了——原来在营州,在这座她本是“闯入者”的城,也能找到愿意并肩的人,也能找到继续往下走的理由。

她把剩下的胡饼揣进怀里,起身拍了拍襦裙上的尘土:“走吧,我们去看看私货仓的后墙,也好早做准备。”

汉子应了声,提着林夏的灯笼走在前面,身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林夏跟在后面,指尖偶尔碰到腰间的短匕,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不管她是谁,不管过去的记忆藏着什么,此刻她要做的,是拆穿市舶使的阴谋,救回柳掌柜和阿依罕,护着柳城,也护着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牵绊”。

柳家的抉择·容颜秘

阿古拉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忽又停下脚步回头看——晨光斜斜落在林夏脸上,映得她肌肤莹白如瓷,连眼角都没有一丝细纹,若非方才她说起墓中往事时语气带着沉淀的沧桑,任谁看了都只会当她是十八九岁的姑娘,哪像三十多岁的人。

“你……”阿古拉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开口,“阿妹说过,西域圣女有‘驻颜秘术’,能保容颜不老,难道你……”

林夏指尖一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张脸她在柳城溪边照过,光滑得像刚剥壳的鸡蛋,可她明明记得,在长安时见过的铜镜里,自己眼角该有淡淡的细纹,是常年熬夜看商路图熬出来的。她垂眸看着木偶上的黄仙纹,声音轻了些:“阿婆(西域部落的老巫医)说,这不是什么福气。”

“是‘醒魂砂’的缘故?”阿古拉追问,他曾听阿依罕提过,西域有种奇砂,既能解毒,也能锁住容颜,可代价是会慢慢蚀掉过往的记忆。

林夏点头,指尖捻起一点木偶上的明黄粉末:“阿婆说,我十岁那年被选为圣女,族里就用‘醒魂砂’混着雪山泉水给我喝,说是‘保圣女容颜,显神的恩宠’。可从去年开始,我就总忘事,直到在墓里醒来,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大半。”她抬手拂过鬓边的碎发,语气里藏着点无奈,“旁人羡慕这张脸,可我倒宁愿像寻常女子,有细纹,有白发,至少能记得住爹娘的模样。”

晨风吹过,槐树叶落在她肩头,衬得她侧脸更显娇嫩,可那双眼睛里的沉静,却又分明藏着三十多年的风霜。阿古拉看着她,忽然明白阿依罕为何要把木偶交给她——这张不老的容颜,既是她身为圣女的印记,也是解开柳城谜团的钥匙,毕竟市舶使要找的“西域圣女”,怕就是凭着这张脸认人。

“这容颜或许能帮我们。”阿古拉忽然道,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私货仓,“市舶使的守卫多是契丹人,他们只见过圣女的画像,没见过真人,你这张脸,说不定能混进去。”

林夏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浅绿襦裙——若是换上西域的服饰,再配上木偶上的黄仙纹,倒真有几分圣女的模样。她攥紧腰间的短匕,忽然笑了笑:“没想到这让人头疼的‘秘术’,倒成了有用的东西。”

两人绕到私货仓后墙,阿古拉指着墙根下一个半掩的狗洞:“这里能通到仓内的杂物间,戌时三刻,我会带着部落的人在前门闹事,引开守卫,你从这里进去,找到军械清单和交易文书就行。”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套西域圣女的半旧祭服,“这是阿妹偷偷从药庐里带出来的,你换上正好。”

林夏接过祭服,指尖触到布料上绣着的繁复花纹,忽然想起些模糊的片段——小时候穿着类似的祭服,在雪山下跳祈福舞,阿婆在一旁敲着铜鼓,信徒们捧着葡萄跪在台下。她甩了甩头,把零碎的记忆压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戌时我会准时到。”林夏把祭服叠好藏进灯笼旁的布兜里,又检查了一遍腰间的短匕和银哨,“你也小心,市舶使的人手里有军械,别硬碰硬。”

阿古拉点头,又递过一块温热的羊肉干:“垫肚子的,别像上次那样空腹做事。”他看着林夏转身走向巷口的背影,晨光里,她的浅绿襦裙飘起,明明是三十多岁的人,却走着少女般轻快的步子,可那背影里的坚定,又让人不敢小觑——这张不老的容颜下,藏着的是能扛事的筋骨,是能拆穿阴谋、护住柳城的勇气。

林夏走到巷口时回头望了一眼,阿古拉还站在槐树下,灯笼的光映着他的络腮胡,像团温暖的火。她攥紧手里的木偶,心里忽然踏实了些——不管这驻颜术是恩是劫,至少此刻,它能帮她救回柳掌柜和阿依罕,能护住这柳城的晨市,护住那些还在热闹吆喝的烟火气。

唐营州柳城:夏寻黄纹,佩引奚风

营州柳城的晨市刚热闹起来,林夏就抱着那只西域傀戏偶,蹲在都督府衙署外的老槐树下。浅绿襦裙沾了晨露,她指尖摩挲着木偶背后的黑丝线,忽然瞥见木偶胡服的衣角处,藏着几缕淡金色的纹路——像极了阿婆说的“黄仙纹”,歪扭的线条里,还裹着点细如沙尘的明黄色粉末。

“哥!玄道长!你们快来看!”林夏蹦起来,手里的木偶差点甩出去。林风刚跟着李烈查完边垒的防务回来,玄机子的拂尘还沾着路边的草屑,两人凑过来一看,玄机子的眼神瞬间亮了:“这是黄灵佩的引纹!黄仙喜金粉,佩身灵气会染在接触过的物件上,这木偶定是碰过黄灵佩!”

林风接过木偶,指尖捻起一点金粉,放在鼻尖轻嗅——带着淡淡的草木香,不是西域的香料,倒像营州北奚族牧场特有的“沙棘香”。“奚族牧场?”李烈恰好走出来,听到这话,摸了摸短须,“前几日奚族商队来营州互市,说牧场西头有座黄仙庙,常年有人供奉,莫不是佩在那庙里?”

林夏立刻攥紧母亲留下的银梳,眼睛亮晶晶的:“哥,咱们去奚族牧场!上次我被邪咒控着,都是你们护着我,这次黄灵佩的线索是我发现的,我也能帮忙!”

林风看着妹妹眼底的坚定,又想起她上次在蛇王洞外的勇敢,终究点了点头。玄机子笑着晃了晃拂尘:“夏丫头心细,有你在,说不定能更快找到佩。只是奚族牧场近来不太平,听说有契丹细作混在商队里,得小心些。”

次日清晨,四人骑着都督府派的驿马,往奚族牧场去。一路穿过桑田,越往北,草原的风越烈,远处能看见奚族牧人赶着羊群,黑鬃马在草地上撒欢。快到黄仙庙时,路边突然窜出几个穿胡服的汉子,手里握着弯刀,拦住了去路:“把木偶留下!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是契丹细作!”李烈翻身下马,横刀出鞘,寒光一闪。林风也护在林夏身前,玄机子的拂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打在为首汉子的手腕上。

可那汉子却突然转向林夏,弯刀直逼她手里的木偶。林夏心头一紧,却没慌——她想起玄机子说过,银器能破邪,立刻抽出腕上的银梳,对着汉子的刀身划去。“叮”的一声,银梳撞上弯刀,竟溅起几点火花,汉子的刀突然脱手,掉在地上。

“还有这个!”林夏又摸出林风给她的骨哨,放在唇边吹响。哨声清越,带着五灵之气,远处的羊群突然躁动起来,几只牧羊犬朝着细作狂吠,连牧场里的奚族牧人都循声赶来。

细作们见势不妙,想骑马逃跑,却被奚族牧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奚族长老勒着马,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道:“大唐的朋友,这些人是契丹派来的,想偷我们的牧场印记,多亏你们识破!”

跟着长老到了黄仙庙,林夏才发现这庙极小,不过是间土坯房,庙里供着尊黄仙石像,石像底座上刻着的纹路,竟与木偶上的黄仙纹一模一样。玄机子掏出桃木剑,在石像前画了道护符,护符亮起时,石像底座突然“咔”地一声,露出个暗格——里面没有黄灵佩,只有半块刻着“奚”字的骨牌。

“这是奚族的守护骨牌!”长老凑过来,摸着骨牌,“传说黄灵佩在我们族长手里,当年林家祖辈帮我们挡过风沙,族长就把佩收起来,说要等林家后人来取。”

林夏捧着骨牌,眼睛更亮了:“那我们去找族长!我一定能把黄灵佩找回来!”

林风看着妹妹蹦蹦跳跳跟着长老去见族长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玄机子拍了拍他的肩:“夏丫头长大了,再也不是只会玩木偶的小姑娘了。”

夕阳落在奚族牧场上,草原的风裹着沙棘香,林夏手里的骨牌泛着淡光,与林风怀里的狐灵佩、柳灵佩隐隐呼应。她回头朝林风挥手,浅绿的襦裙在风中飘着,像极了草原上刚抽芽的柳条——谁都知道,找到黄灵佩只是开始,剩下的白灵佩、灰灵佩还藏在营州的某个角落,但有林夏这份心细与勇敢,这场追寻五灵佩的路,定会少些艰险。

唐营州柳城:玄镜添翼,佩踪再引

营州都督府的偏院近来多了几分肃穆——这里是新设的“玄镜司”驻地,专司查探边地邪术、守护灵脉,窗棂上悬着的玄色帘幔,绣着暗金色的“镜”字纹,风一吹,便与院外的甲叶声相映。

林风带着林夏刚跨进院门,就见一名身着墨色锦袍的男子正对着案上的舆图沉思。他约莫三十岁,腰间悬着枚银纹令牌,刻着“玄镜司主事”五字,指尖捏着支狼毫,在舆图上的奚族牧场旁圈出个红点。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看来,目光沉静如潭:“林小哥,林姑娘,在下苏珩,奉都督之命掌玄镜司,今日请二位来,是为黄灵佩的后续线索。”

林夏抱着那半块奚族骨牌凑过去,浅绿襦裙扫过案角的古籍:“苏主事,这骨牌上除了‘奚’字,还有别的讲究吗?”

苏珩指尖点在骨牌边缘,那里藏着几缕几乎看不见的刻痕:“这是‘奚族引路纹’,需用特定的光才能显形。”他转头朝里间喊了声:“楚微,取透光镜来。”

片刻后,一道玄色劲装的身影快步走出。女子束着高马尾,腰间双佩短刃,面容利落,正是玄镜司的巡察卫楚微:“苏主事,透光镜来了。”她将一面青铜镜递过来,镜面打磨得光滑,边缘刻着云纹——这是玄镜司特制的法器,能照出器物上的隐藏纹路。

苏珩将骨牌放在镜下,阳光透过镜面,落在骨牌上,那些刻痕瞬间亮起,化作一条蜿蜒的线,指向营州城东的渤海商栈。“黄灵佩不在奚族族长手里,”他沉声道,“当年林家祖辈与奚族约定,若营州有难,便将佩藏去渤海商栈,由玄镜司的前身‘镜卫’看管,只是后来战乱,线索断了。”

林夏眼睛一亮,攥紧母亲的银梳:“那我们现在就去渤海商栈!”

“且慢。”里间又走出一人,身着青布长衫,怀里抱着摞古籍,袖口沾着墨渍,是玄镜司的典籍吏沈砚。他性子内敛,说话时声音轻却清晰:“渤海商栈近来混进不少契丹细作,且商栈掌柜是渤海贵族,若贸然前往,恐会起冲突。我查了玄镜司的旧档,当年看管黄灵佩的镜卫,留下过一枚‘镜符’,可凭符见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