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轻轻拉了一下苏青禾的衣袖,示意她离开。他们需要重新计划,如何借助李承泽这条意外的线索,以及手中的密账和货单,来揭开“彼岸花”的真相,并在接下来的危机中保全自身。
夜色更深,李府高墙内的争吵余波未平,而更大的风暴,正在长安城的暗处悄然凝聚。那象征着连接与分离、死亡与危险的“彼岸花”,它的根须,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扎得更深,更广。
陈默与苏青禾悄无声息地退离那充斥着家庭纷争与绝望气息的窗下,心中疑云更浓。李承泽的激烈反抗,柳氏的无奈维护,都指向李砚堂在进行着极其危险的勾当。但“沉重木箱”、“彼岸花标记”、“亡命之徒”,这些线索拼凑起来,似乎不仅仅是走私那么简单。
正当他们准备寻找李府库房一探究竟时,前方另一处更为偏僻、看似废弃的院落里,隐约传来了压得更低、却更显诡异的对话声。两人对视一眼,再次屏息凝神,借着夜色的掩护潜行过去。
这处院落杂草丛生,唯有一间破旧厢房透出微弱的、似乎被刻意遮挡的灯火。他们贴近窗缝,里面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不再是争吵,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冷静。
“父亲,那批从‘哀牢侯’墓里起出来的青铜爵和玉璜,已经按您吩咐,用特制的药水浸泡过,去除了土锈和阴气,看起来就像传世的古玩。”这是李承泽的声音!但此刻,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懑,反而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甚至隐隐有一丝……熟练?
“嗯,做得好。”一个沉稳而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应该就是李砚堂。“泽儿,你是我李家的子孙,这门手艺,这份家业,终究要交到你手上。我知道你心有不忍,但你要明白,地上走的生意,十辈子也攒不下这地下的金山银山。我们李家,世代吃的就是这碗‘阴间饭’。”
窗外的陈默和苏青禾心中剧震!盗墓贼?!李家表面是经营海外奇珍和瓷器的富商,背地里竟然是世代相传的盗墓贼!
这时,柳氏的声音也加入了进来,同样冷静得可怕:“承泽,你父亲说得对。你以为西市那些珍玩铺子,宫里流出来的那些好东西,都是怎么来的?真靠漂洋过海?大半都是咱们家的人,一铲子一铲子从那些王侯将相的坟茔里掏出来的!那‘彼岸花’,不是什么组织的标记,那是咱们李家祖师爷传下的暗号,意指‘通往冥府彼岸的富贵之花’,凡有此标记的货物,要么是刚出土的‘生坑货’,要么是极其重要、需要严格保密的明器!”
李承泽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挣扎过后的麻木:“所以……那批秘色瓷,是用来夹带那几件最珍贵的、不便显露形迹的‘小件’冥器?混在瓷器里,用苏家的名头运出去?”
“不错。”李砚堂赞许道,“苏家瓷器名声在外,是最好的掩护。只是没想到,船行那边会出纰漏,刘掌柜那个蠢货,竟然还想用沉船的旧账拿捏我,死不足惜!如今风声紧,那批货必须尽快脱手。泽儿,你既然已经知晓全部,明日便随我一起去见买家。以后,这家业,就要靠你我父子共同支撑了。”
真相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窗外的两人。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复杂的走私组织,这就是一窝手段高明、心狠手辣的盗墓世家!他们利用正当生意做掩护,将盗掘而来的珍贵冥器,通过精心设计的渠道洗白、贩卖。顺通船行的刘掌柜,显然是知情人甚至是合作者,或许是因为分赃或灭口而被清除。而那“彼岸花”,竟是这盗墓家族的传承暗号!
苏青禾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她家的瓷坊,竟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这群蠹虫运送赃物的工具!陈默的眼神则变得无比锐利,盗掘古墓,破坏陵寝,在任何朝代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这李家,当真是胆大包天。
就在这时,院内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砚堂当先走出,身后跟着面色复杂的李承泽和一脸平静的柳氏。三人似乎准备离开这处密议的场所。
陈默心知不能再停留,拉着苏青禾,迅速隐入更深的黑暗之中。他们手中掌握的证据,如今指向了一个更加具体、也更加骇人的罪行。面对这个行事狠辣、组织严密的盗墓家族,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危险。那妖异的“彼岸花”,此刻在他们眼中,真正散发着来自坟墓的、不祥的气息。
陈默猛地睁开眼,刺骨的寒意顺着身下的潮湿泥土直往骨头缝里钻。
首先闯入感知的,是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混杂着新翻泥土的腥气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死亡本身的甜腻气息。他发现自己正仰面躺着,视野所及,是灰蒙蒙、不见星月的压抑天穹,几棵枯树的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环顾四周。饶是他经历过大风大浪,此刻心脏也骤然缩紧。
乱葬岗。
他正身处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乱葬岗中。歪斜的墓碑半埋在土里,腐朽的棺木碎片随处可见,甚至能看到不远处几具被野狗刨出的残缺尸骸,在白森森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夜枭的啼叫和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更添了几分阴森。
他怎么会在这里?记忆的最后片段,是他和苏青禾潜藏在李府外一处他认为相对安全的废弃民宅里,轮流守夜休息。他记得自己是在苏青禾值守时合的眼……
苏青禾!
陈默心头一紧,急忙向身旁看去。只见苏青禾就躺在他旁边不远处,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青布裙上沾满了泥污和枯草,但胸口尚有微弱的起伏。
“苏姑娘!苏青禾!”他连忙上前,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苏青禾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初时的迷茫在看清周围环境的瞬间化为极致的恐惧,她“啊”地低呼一声,猛地坐起,下意识地抓紧了陈默的胳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被眼前地狱般的景象骇得说不出完整句子。
“乱葬岗。”陈默沉声道,扶住她几乎要软倒的身子,“我们被人算计了。”
他迅速检查自身,除了衣衫被露水打湿、沾染泥污外,并无明显外伤,随身携带的黑皮密账和那张拼凑的货单竟也还在怀中,只是有些潮湿。对方没有杀他们,也没有拿走最关键的证据,只是将他们迷晕后丢到了这乱葬岗?
这绝非善意。更像是一种警告,一种示威,或者……一种更为阴邪的仪式感。
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四周。他发现,在他们躺倒的位置周围,泥土有被轻微翻动过的痕迹,形成了一圈不规则的界限。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除了腐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奇异的香气,与他昏迷前在废弃民宅里闻到的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相似。
“是迷香。”陈默断定,“很高明的迷香,无色无味,若非在这乱葬岗气息混杂处细辨,几乎难以察觉。”
苏青禾也强压下恐惧,颤声道:“是…是李家的人?他们发现了我们,所以……”
“很有可能。”陈默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这片死寂之地,“但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灭口?费事将我们挪到此处,意欲何为?”
就在这时,苏青禾的目光被不远处一个微微反光的东西吸引。那是一个半埋在土里的、小巧的、素银的物件。她壮着胆子,示意陈默一起过去。
陈默用随身携带的短匕小心拨开浮土,将那物件挖了出来。那是一只素银的耳坠,款式简单,但做工精细。
苏青禾接过耳坠,仔细看了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这……这是我母亲旧物!她早年遗失了一对,另一只应该还在家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这绝非巧合。
他将耳坠翻过来,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到耳坠背面,刻着一个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图案——那妖异翻卷的彼岸花!
寒意顺着脊椎爬满了全身。
李家不仅知道他们的行踪,甚至可能对苏青禾的底细也有所了解。这枚带着彼岸花标记的、属于苏青禾母亲的耳坠出现在他们被丢弃的乱葬岗,其含义不言自明——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和宣告:我们知道你是谁,我们能触及你的过去,我们能掌控你的生死,如同掌控这乱葬岗的孤魂野鬼。
“他们是在警告我们,”陈默的声音冰冷,“也是在告诉我们,他们无所不在,无孔不入。”
苏青禾握紧了那枚冰冷的耳坠,身体仍在颤抖,但眼神中却燃起了熊熊的怒火。李家不仅利用她家的瓷坊运赃,如今更是用她逝去母亲的遗物来威胁她,这已然触及了她的底线。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陈默拉起苏青禾,辨明了一下方向——远处隐约可见长安城巍峨轮廓的剪影。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片尸骸遍地的荒野中跋涉,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死亡与恐惧的边缘。冰冷的夜风吹过,卷起腐臭和那若有若无的彼岸花香,仿佛无数冤魂在耳边低语。
当他们终于踏出乱葬岗的边缘,回头望去,那片土地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如同张开了巨口的幽冥深渊。而前方,长安城的轮廓在晨曦微光中逐渐清晰,但那座繁华帝都,此刻在他们眼中,已化作了另一座危机四伏、由“彼岸花”所缠绕的巨大迷宫。
李家的手段,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诡异、更加莫测。这场较量,从一开始,就弥漫着来自坟墓的阴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