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接过铜钱,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多谢……多谢您!还有各位贵人……”她说着就要下跪行礼,被钱庆娘一把扶住:“快起来,上元夜本就该高高兴兴的,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云鬓看着春桃鬓边的桃花,笑着把刚赢的小灯笼递过去:“这个给你,是猜灯谜赢的,上面有桃花纹,跟你鬓边的花正好配!”那灯笼是竹骨糊的粉纸,画着几朵灼灼桃花,烛火一照,暖融融的。
春桃捧着小灯笼,眼眶又热了,却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姑娘!我叫春桃,是蔡府的丫鬟,我家小姐可喜欢上元灯了,我回去也跟她说说今日的事!”
说话间,猜灯谜的摊子传来一阵欢呼,有人猜中了最难的“贞观盛世”谜题,赢了盏特大的琉璃灯。李青拉着春桃:“走,咱们也去试试!我看你这么机灵,肯定能猜中一个!”
春桃跟着众人走到摊子前,目光落在个画着“玉兔捣药”的灯谜上,轻声道:“这个我知道,谜底是‘月’!”摊主一拍手:“姑娘猜对了!这盏兔子灯归你了!”
春桃捧着新得的兔子灯,又看了看手里的胭脂纸包,脸上满是欢喜。陈默看着她的模样,对钱庆娘轻声道:“这样的夜晚,才是长安该有的样子。”
钱庆娘笑着点头,拉着云鬓的手,张敬之捻着胡须,李青和春桃凑在一处讨论下一个灯谜——朱雀大街的灯火依旧璀璨,羯鼓乐里混着众人的笑声,春桃鬓边的桃花、手里的兔子灯,和满街的光与暖,都成了这贞观上元夜最动人的一笔。
破巾算旧:卦语牵疑,蔡府藏忧
暮春时节,蔡府院里的老槐树开得正盛,细碎的白花瓣飘落在青石板上,被丫鬟春桃拿着竹扫帚轻轻扫开。春桃年方十六,梳着双丫髻,辫子梢系着根艳红的头绳,扫到门口时,突然听见巷口传来破锣似的吆喝:“算命起课,不准不要钱!”
她探出头,见个汉子斜挎着青布包,头上那顶青灰色三角方巾歪了半边,边缘磨得起了毛;身上穿件三镶道服,镶边是褪色的蓝布,新浆洗过的布面还透着硬挺;最可笑的是下身——白水袜子补着块黑布,袜筒卷到膝盖,露出的脚踝沾着泥,黄草鞋的草绳松了半截,脚趾头带着老茧,脚后跟还磨出个洞。汉子手里举着张白纸牌,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像被猫爪子挠过,末尾还画了个圈,不知是“卦”还是“鬼”。
“哪来的江湖骗子,也不看看这是蔡府!”春桃叉着腰,红绳随着动作晃悠,“我家老爷可是前安西参军,你敢在这儿胡咧咧,小心我叫巡街的金吾卫来!”
汉子却不恼,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微黄的牙,声音带着点陕西方言:“小娘子莫急,我苏半仙算命,专算别人不敢算的事。你家老爷是不是左膝有块月牙形的疤?是不是每天辰时都要对着西窗发呆?”
春桃的脸瞬间白了——这可是老爷的私事,除了府里人,没人知道!她正想追问,里屋传来一阵咳嗽,伴着拐杖“笃笃”点地的声音。蔡承业拄着根枣木拐杖走了出来,他年过花甲,鬓角的白发梳得整齐,用根乌木簪固定,脸上刻着几道深纹,是常年在安西风吹日晒留下的;左手背上有块褐色的老茧,是当年握长枪磨出来的;左腿微跛,走一步,裤管下的膝盖就隐隐发僵——那是当年护粮车时,被马刀砍伤的旧伤。
“春桃,让他进来。”蔡承业的声音沙哑,却透着沉稳。他在槐树下的石凳坐下,石桌上摆着个缺口的粗瓷茶盏,里面的碧螺春凉透了,茶底沉着半片干花——是安西特有的雪莲,去年秦怀安来看他时送的。
苏半仙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对面石凳上,黄草鞋蹭掉了石缝里的青苔。他摸出青布包里的《百中经》,书页黄得像干鱼鲞,边缘卷成了筒,却在第37页夹着半片干枯的雪莲,和蔡承业茶盏里的一模一样。“老爷子,算财运还是官运?”苏半仙眯着眼,三角方巾滑到肩窝也不管,手指在书页上乱点,“我看你印堂发暗,不是冲了邪祟,是心里压着‘血债’——三年前,谷口驿翻的那辆粮车,车辙里的血,是不是还在你梦里淌?”
蔡承业端茶的手猛地一顿,茶盏里的水晃出几滴,落在石桌上。他盯着苏半仙:“先生认错人了,我不过是个退休的老卒,哪懂什么粮车?”
“认错人?”苏半仙从怀里摸出个铜铃,铃身上刻着模糊的雪莲纹——和当年秦敬案里的铜牌纹样分毫不差。他摇了摇铃,“叮”的一声脆响,“老爷子当年在安西,是不是护过一辆编号‘西字柒叁’的粮车?车轴上刻着你的姓,蔡。那车粮没运到军营,倒运进了淮南王的私仓,对吧?”
这话刚落,里屋跑出来个穿青布衫的孩童,是蔡承业的孙子蔡明轩,刚满十岁,手里攥着个木陀螺。他凑到苏半仙身边,指着白纸牌上的字:“先生,你这上面写的是‘算卦’吗?我娘说鬼画符是坏人画的。”
苏半仙被逗笑了,摸了摸蔡明轩的头:“小娃娃眼尖,这可不是鬼画符,是‘解厄’的字。你爷爷心里有疙瘩,我来帮他解开。”他转头看向蔡承业,语气沉了些,“三年前秦敬大人要揭发粮案,被人用铁椎砸死,你当时握着粮车的账册残页,却没敢站出来——不是你怕,是有人用你在安西的儿子威胁你,对吧?”
蔡承业的脸色瞬间灰了,拐杖“笃”地戳在地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苏半仙收起铜铃,从《百中经》里抽出张纸条,上面画着蔡府书房的布局,“你书房第三层书架后,藏着个樟木盒,里面是账册残页和粮车的编号牌。明日卯时,把它送到大理寺柳少卿手里,你儿子在安西的军营里,就会平安无事——这是秦怀安大人托我给你的话。”
他站起身,拍了拍道服上的槐花,黄草鞋在石板上磕了磕:“卦金我不收,就当谢你当年在安西,救过我那当驿卒的爹。”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对蔡明轩笑:“小娃娃,你爷爷是好人,以后别让他一个人对着西窗发呆了。”
春桃愣在原地,看着苏半仙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蔡承业握着那张纸条,指腹蹭过上面的书架画样,突然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快出来。蔡明轩拉着他的衣角:“爷爷,你怎么了?那个先生说的樟木盒,是什么呀?”
蔡承业摸了摸孙子的头,慢慢站起身,拐杖的“笃笃”声在院子里响着,往书房走去。槐花瓣还在飘,落在他的肩头,像极了当年在安西,落在粮车上的雪。他知道,藏了三年的账册,这一次,终于藏不住了——不为自己,也为远在安西的儿子,为死去的秦敬。
苏半仙刚拐出蔡府所在的巷口,就见街口驶来一队金吾卫——为首的校尉赵烈,二十七八岁年纪,面沉如水,身披明光铠,甲片在暮春的阳光下泛着冷光,腰间横刀的刀柄缠着暗红绸布,是去年平定淮南王闹剧时得的赏赐。他勒住马,目光扫过巷口,瞥见苏半仙那身歪扭的道服,眉头微蹙:“站住!你是何人?在此巷口徘徊何事?”
苏半仙停下脚步,三角方巾又滑下来些,露出额角一道浅疤,他摸了摸怀里的《百中经》,笑着拱手:“校尉大人,小的是算命的,刚在巷里给人算完卦,正准备去前面茶肆歇脚。”
赵烈身后的金吾卫李二郎催马上前,手里的马鞭指着苏半仙的黄草鞋:“算命的?穿成这样还敢往官宦巷里闯?最近长安在查与安西粮案相关的可疑人员,你这道服上的镶边,怎么看着像安西驿卒的旧布?”
苏半仙心里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校尉大人说笑了,小的这道服是在西市旧货摊淘的,哪识得什么安西布?您看小的这《百中经》,都烂成这样了,要是有门路,哪还用在街上吆喝算命?”他把书往身前递了递,书页散开来,露出里面夹着的半片干雪莲,却故意让赵烈只看见泛黄的纸页。
赵烈盯着那本书看了片刻,又扫了眼巷内——蔡府的朱漆门紧闭,门帘后似乎有个人影(是春桃偷偷探看)。他想起今早大理寺传来的消息,说有人在追查三年前秦敬案的线索,可能会接触蔡承业这类旧人,便冷声道:“不管你是算命的还是什么,最近几日不准再靠近这条巷,若再让弟兄们看见,就带你回金吾卫衙署问话!”
“是是是,小的这就走!”苏半仙连忙点头,转身往街东走,黄草鞋踏在青石板上,脚步比来时快了些。赵烈看着他的背影,对李二郎道:“你带两个弟兄,悄悄跟着他,看他去哪、见什么人,有动静立刻汇报。”李二郎领命,带着人远远跟了上去。
赵烈则调转马头,往蔡府门口走去。春桃在门后看得真切,赶紧跑回院子报信:“老爷!金吾卫来了!领头的校尉看着好凶,还问起刚才那个算命先生!”
蔡承业刚走到书房门口,闻言脚步一顿,随即沉声道:“慌什么?金吾卫巡街是常事,你去开门,就说我身子不适,不便见客。”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打开第三层书架后的暗格——樟木盒就藏在里面,盒身还带着樟木的清香,里面的账册残页和粮车编号牌,是他藏了三年的秘密。
春桃刚打开门,赵烈就勒马站在门口,目光扫过院子里的老槐树:“蔡老先生在家?我是金吾卫校尉赵烈,奉令巡查附近街巷,刚才有个形迹可疑的算命先生在巷口逗留,特来提醒老先生,近来长安不太平,若有陌生人上门,还请及时报官。”
蔡承业拄着拐杖走出来,脸上带着病容,左手扶着门框:“多谢赵校尉提醒,老夫深居简出,除了家人和丫鬟,少见外人。方才那算命先生确实来过,老夫没见,是丫鬟打发走的。”
赵烈盯着他的左腿——裤管下的膝盖处,虽盖着布,却能看出走路时的微跛,和当年安西参军档案里记载的“左腿刀伤”吻合。他没再多问,只是拱了拱手:“老先生多保重,我等继续巡查了。”说完,带着金吾卫往另一条巷走去。
门关上的瞬间,蔡承业的手就攥紧了拐杖。春桃小声问:“老爷,金吾卫是不是冲着那个先生来的?咱们的樟木盒……”
“不能等明日卯时了。”蔡承业转身往书房走,声音透着坚定,“现在就把樟木盒包好,你悄悄从后门出去,把它送到大理寺,亲手交给柳少卿,就说‘安西粮车柒叁号的账,蔡承业带来了’。记住,路上别跟任何人说话,尤其是金吾卫!”
春桃接过樟木盒,用青布仔细包好,揣在怀里,点了点头:“老爷放心,我一定送到!”她掀开后门的门帘,外面的槐花瓣飘了进来,落在她的肩头。蔡承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又看向西窗——窗外的夕阳正落下去,像极了当年在安西,粮车旁落下的落日。他知道,这一次,他再也不能退缩了。
而街面上,赵烈带着金吾卫继续巡查,李二郎则远远跟着苏半仙,往大理寺的方向走去。暮色渐浓,长安的街巷里,甲胄的反光、飘动的槐花瓣,还有藏在怀里的账册,都在为即将揭开的旧案,埋下新的伏笔。
玄车截街:墨影遮暮,密探拦途
春桃揣着包好的樟木盒,刚从蔡府后门拐进小巷,就听见远处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咯吱”声——不是寻常马车的木轮声,而是裹了厚铁的车轮,压得石板发颤,还带着种说不出的沉郁。她赶紧往巷口的槐树后躲,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
只见街面上,一队玄黑色的车马正缓缓驶来。为首的马车比寻常官车宽出半尺,车厢蒙着墨色厚布,布面上绣着暗金色的“玄镜司”纹章,若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普通的深色布;拉车的是四匹黑鬃马,马头上戴着玄铁护额,鞍鞯上也缀着同色纹章;车旁跟着八个穿墨色劲装的护卫,腰间佩着窄刃短刀,刀柄上刻着“察”字,走路时脚步轻得像猫,眼神却扫得极细——这是长安城里少有人见的玄镜司车马,专查朝堂秘案,连金吾卫都要让三分。
春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把怀里的樟木盒往衣襟里又塞了塞,指尖攥得布包发皱。她想起老爷的话,“别跟任何人说话”,可这玄镜司的人,明显是冲着“事”来的,万一被拦下,可怎么好?
就在这时,街那头传来赵烈的声音——他带着金吾卫还没走远,见了玄镜司的车马,立刻翻身下马,拱手行礼:“金吾卫校尉赵烈,见过玄镜司主事。不知主事大人今日巡街,可有要务?”
车厢的布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露出张清瘦的脸。玄镜司主事萧珩,年近三十,穿件墨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玉带上挂着枚玄铁令牌,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能穿透暮色:“赵校尉,方才你手下的人,是不是在跟踪一个穿道服的算命先生?”
赵烈一愣,随即点头:“回主事,确有此事。那算命先生形迹可疑,曾在蔡承业府外逗留,卑职已让李二郎带人跟着,看他是否与安西粮案有关。”
萧珩的指尖在车厢扶手上轻轻敲了敲:“不必跟踪了。那算命先生,是玄镜司安排的人,专为接触蔡承业,取三年前安西粮案的账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巷口的槐树——春桃藏在树后,只觉得那眼神像落在身上,吓得大气不敢喘,“蔡承业已经让府里人送账册去大理寺了吧?让你的人别拦着,若有人想截胡,直接拿下。”
赵烈心里一惊——原来玄镜司早就盯上了这案子!他连忙应道:“是,卑职这就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护住送账册的人,确保账册安全送到大理寺。”
萧珩微微颔首,放下布帘:“辛苦赵校尉。这安西粮案牵扯甚广,不仅有宗室牵涉,还有人想借着淮南王的闹剧掩盖真相,玄镜司与大理寺会联手彻查,金吾卫只需做好街面护卫即可。”
车马重新启动,玄黑色的影子在暮色里移动,很快消失在街尾。赵烈站直身子,立刻让人去找李二郎,让他停止跟踪苏半仙,转而去保护春桃的行踪。
巷子里的春桃听到这话,才悄悄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她等金吾卫走远,才从槐树后出来,加快脚步往大理寺的方向走。暮色越来越浓,街面上的灯笼渐渐亮了起来,映着她的影子,小小的,却带着藏不住的紧张——怀里的樟木盒,不仅是老爷藏了三年的秘密,更是揭开旧案的关键,她一定要平安送到。
而此时的苏半仙,已在街东的茶肆里坐下,面前摆着碗热茶。他摸出怀里的铜铃,轻轻摇了摇,铃音细碎,很快,一个穿青色长衫的人走了进来,正是萧珩派来的玄镜司密探:“苏先生,蔡承业那边,可有动静?”
苏半仙喝了口茶,笑着点头:“放心,账册已经送出去了。蔡承业虽藏了三年,却没忘当年的血债,这一次,总算肯站出来了。”
茶肆外的灯笼晃着光,映着街面上往来的人影。没人知道,这暮春的长安街衢上,玄镜司的车马、金吾卫的甲胄,还有一个丫鬟怀里的樟木盒,正悄悄织成一张网——一张要把三年前的血案真相,彻底捞出来的网。
巷陌莲音:微善渡厄,初心藏巷
春桃揣着樟木盒,顺着灯笼微光往大理寺走,越往城西,街巷越僻静。刚拐进一条夹在粮铺和柴房之间的窄巷,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手插在腰间,眼神直勾勾盯着她怀里的布包,一看就是街面上的泼皮。
“小姑娘,怀里揣的什么好东西?”为首的汉子搓着手,堵在巷口,“这世道不太平,不如把东西给哥,哥保你安全出巷。”
春桃吓得往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墙,手死死攥着布包:“这是我给亲戚的东西,你们别过来!”
“给亲戚?”另一个汉子冷笑,“穿得这么干净,一看就是官宦家的丫鬟,怀里定是值钱物件!”说着就要上前抢。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声沙哑的喊:“住手!光天化日的,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春桃抬头,见个年过五旬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来,身穿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衫,领口缝着块补丁,手里攥着串磨得光滑的木头念珠,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媳妇,手里各提着个布兜,里面装着糙米和草药。老妇人走到春桃身前,把她护在身后,念珠在手里转着:“我是王阿婆,住在前面巷子里的白莲社,这姑娘是我家远房侄女,你们要是再胡来,我就喊金吾卫了!”
那两个泼皮见老妇人身后还有人,又听“白莲社”三个字,悻悻地骂了两句,转身走了。
春桃松了口气,对着王阿婆屈膝行礼:“多谢阿婆救我!”
“不用谢,”王阿婆笑着摆手,念珠停在“阿弥”二字上,“咱们白莲社的人,就讲究个互相帮衬。你看这世道,粮价高,日子难,咱们苦人不帮苦人,谁帮呢?”她指了指身后的媳妇,“这是李嫂子和张嫂子,我们刚给巷里生病的张大爷送完药,正要回社里念会儿经。”
春桃看着她们布兜里的糙米,想起蔡府后厨的粮缸,心里发酸:“阿婆,你们白莲社……是信佛的吗?”
“是呀,”王阿婆摸了摸念珠,眼神柔和下来,“我们信的是净土宗,求的是西方极乐,可眼下呢,先求个现世安稳。社里的人都是些佃户、织娘、驿卒,谁家里没点难处?有人家没米了,我们就凑点糙米;有人家人生病了,就找懂草药的姐妹给看看。晚上聚在社里的小破庙里,念两句‘阿弥陀佛’,心里就亮堂些,不像白天那么堵得慌。”
李嫂子补充道:“我们社里有本手抄的《阿弥陀经》,是去年个老和尚送的,说咱们这叫‘白莲社’,跟东晋时慧远大师建的那个一样,都是为了让苦人有个念想。”
春桃听得心里暖,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想递给王阿婆:“阿婆,我没带别的,这点钱您拿着买些茶。”
王阿婆却摆手拒绝:“姑娘心意我们领了,可白莲社不沾外财,都是自己人凑份子。你要是急着赶路,我们送你到前面的灯笼街,那地方人多,安全。”
说着,王阿婆就领着春桃往巷外走,嘴里还轻声念着“阿弥陀佛”,念珠转得慢悠悠。春桃走在她身边,怀里的樟木盒似乎也没那么沉了——她原以为这乱世里只有算计和凶险,却没料到,还有这样一群人,靠着简单的教义,把互助的暖,藏在长安的窄巷里。
快到灯笼街时,王阿婆指了指前方亮着的大理寺灯笼:“姑娘,前面就是大理寺了吧?你快去吧,我们就不送了。”
春桃点点头,又行了一礼,才快步往前跑。跑了几步,她回头看——王阿婆和两个媳妇还站在原地,手里的念珠闪着微光,像巷口的星星。
而巷口的暗处,金吾卫李二郎正靠在墙上,看着这一幕,摸了摸腰间的刀。他想起赵烈的吩咐,要护着送账册的人,却没料到,关键时刻,竟是白莲社的人出了手。他轻轻叹了口气,跟了上去——这长安的夜里,除了查案的官差,还有些藏在底层的暖,也在悄悄护着这世道的安稳。
春桃终于跑到大理寺门口,看着朱红大门上的铜环,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怀里的樟木盒,藏了三年的账册,还有巷子里白莲社的暖,都在这一刻,等着揭开三年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