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隔壁的门开了条缝,一个老妇人探出头看了看,又飞快地关上了门。钱庆娘吓得往后缩了缩,后背贴在冰冷的槐树干上,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她想起陈默书房里的卷宗,想起云鬟护着小腹的样子,想起府里下人那些若有似无的眼神——咬了咬牙,还是抬手握住了铜门环。
“叩叩,叩。”门环敲在木门上,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楚。里面的灯光晃了晃,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苏墨卿温和的声音:“哪位?”
钱庆娘的喉咙发紧,半天没说出话来。直到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才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苏墨卿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头发用木簪束着,手里还拿着本翻开的书,见了她这粗布衣裙的打扮,眼里露出点疑惑:“姑娘是……找错人了吗?”
风又吹过,槐叶落在钱庆娘的肩上。她攥着袖袋的手更紧了,碎银子硌得掌心发疼,终于抬起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苏……苏相公,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深夜书房:烛影下的难言之隐
苏墨卿侧身让开门口,钱庆娘攥着衣角,迈门槛时差点绊着——粗布衣裙的下摆太长,是她临时改短的,此刻却像捆住了脚。进屋的瞬间,一股淡淡的书卷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比府里的熏香质朴得多。
她抬眼飞快扫了圈屋子:不过一间小小的书房,靠墙摆着个旧书架,上面堆满了泛黄的书卷,最上层还放着个裂了缝的青瓷瓶,插着两支干枯的芦苇;靠窗的书桌是榆木的,桌面被磨得发亮,砚台里还剩半池残墨,旁边摊着几张抄书的手稿,字迹工整清秀;唯一的凳子是三条腿的,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
“姑娘先坐。”苏墨卿把书放在桌上,转身去桌边的小炉子上拎起陶壶,倒了杯粗茶。茶杯是粗瓷的,边缘有个小缺口,他递过来时,还特意把缺口转到自己这边:“夜里凉,喝点茶暖暖身子。”
钱庆娘接过茶杯,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才发现自己的手竟一直在抖。她没敢喝,把杯子放在膝上,目光落在桌角的手稿上——上面写着“千字文”,墨迹还有点湿,想来苏墨卿方才正抄到一半。她忽然想起府里那些抄书的先生,个个穿锦着缎,哪像苏墨卿这样,长衫洗得发白,袖口还补着块补丁。
“姑娘方才说,有急事相求?”苏墨卿坐在书桌后的木椅上,双手放在膝上,语气依旧温和,只是眼神里的疑惑更深了——眼前这姑娘虽穿得粗陋,可举止间带着点不寻常的端庄,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
钱庆娘的喉咙又发紧了。她捏着茶杯的手指更用力,指节泛白,杯里的茶水晃出细痕。烛火照在她脸上,能看见她鬓边的碎发还沾着点尘土,是方才躲在柴草堆里蹭的。她张了张嘴,想说“求你帮我怀个孩子”,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苏相公……你可知,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女子……容易有孕?”
苏墨卿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是这话。他皱了皱眉,思索片刻才道:“在下只懂些诗书,不懂医理。若姑娘是为子嗣烦恼,该去寻正经的医馆,或是请个稳婆来看看,在下……怕是帮不上忙。”
钱庆娘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这话荒唐,可事到如今,她已没有退路。她猛地抬起头,眼眶有点红,声音带着点颤抖:“不是……不是要医理。我……我家夫君常年在外,我……我想求你……”
话说到一半,她再也说不下去,把头埋得低低的,粗布衣裙下的肩膀微微发抖。苏墨卿这才恍然大悟,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撞在桌角,茶水洒了满桌。他霍然站起身,后退半步,脸上满是震惊,连声音都变了调:“姑娘!你……你这是何意?这万万不可!”
深夜书房:墨香里的动摇
烛火猛地晃了晃,把苏墨卿的影子拉得斜斜的,落在钱庆娘的粗布裙上。他嘴上说着“万万不可”,脚步却没再后退,反而往前挪了半寸——方才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此刻渐渐收了些慌乱,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似的,落在钱庆娘鬓边那缕沾了尘土的碎发上,又缓缓往下,扫过她攥着茶杯的手。
那双手虽藏在粗布袖里,却看得出来保养得宜,指尖圆润,没有半点寻常妇人的薄茧——苏墨卿忽然想起前几日在布庄外撞见她时,她虽穿得朴素,却戴着支银质的发簪,那时他便觉得这女子不像苦哈哈的人家。此刻烛火映着她泛红的眼眶,鼻尖微微蹙着,竟有种说不出的委屈模样,让他攥着袖口的手指,不自觉地松了松。
“姑娘……你可知这是逾矩之事?”苏墨卿的声音低了些,还带着没压下去的喘息,方才的震惊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对礼教的忌惮,更有藏在心底的动摇。他家里只剩他一人,靠着抄书换些碎银子度日,上个月欠的房租还没还上,方才钱庆娘袖袋里露出的碎银子,此刻像针一样扎在他眼里。
钱庆娘抬起头,撞进他的目光里——那眼神不再是全然的拒绝,反而带着点犹豫的灼热,让她的心跳又快了几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藏在袖袋里的平安符,指尖触到符袋上绣的“陈”字,心里忽然掠过一丝愧疚,可很快又被“正妻无子”的恐慌压了下去。“苏相公,”她的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带着点试探,“我……我不会让你白帮忙,事后我会给你五十两银子,足够你还清房租,再寻个好营生。”
五十两银子——这数字像块石头砸进苏墨卿心里。他抄一本书才赚二十文,五十两要抄多少本才能攒够?他喉结动了动,目光又往钱庆娘的小腹扫了一眼,见她始终护着那里,忽然明白这女子是真的急了。他往前又凑了凑,身上的墨香混着点廉价的皂角味,飘到钱庆娘鼻尖,脚步轻得像怕惊着什么:“你……你夫君当真常年在外?”
钱庆娘点点头,指尖的茶杯抖得更厉害,茶水溅在手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颤。苏墨卿的手抬了起来,似乎想帮她拂去手上的水渍,可指尖刚要碰到她的手背,又猛地顿住——他看着钱庆娘眼里的期待,再想想自己空荡的米缸,心里的礼教防线,正一点点往下垮。
“只是……”苏墨卿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被烛火的噼啪声盖过,“此事若传出去,不仅姑娘名声难保,在下……在下也会被人戳脊梁骨。”话虽这么说,他的身子却又往前挪了半寸,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渐渐叠在一起,烛火晃得更厉害了,连砚台里的残墨,都泛起了细碎的涟漪。
深夜书房:唇齿间的荒唐
钱庆娘攥着衣角的手猛地松开,茶杯“咚”地搁在桌角,溅出的茶水浸湿了半张抄书手稿。她没看那被弄脏的纸,也没管袖袋里碎银子硌得掌心发疼,只盯着苏墨卿那双还带着犹豫的眼睛——方才他往前凑的动作、话里的松动,都像根引线,点燃了她压在心底的孤注一掷。
烛火的光晕里,她往前迈了一小步。粗布衣裙擦过桌腿,带起一阵细微的声响,她抬手,指尖先触到苏墨卿微凉的袖口,见他没躲,便顺着袖管往上,轻轻攥住了他的手腕。这动作带着点女子的柔劲,却又藏着不容退缩的决绝,苏墨卿的身子僵了僵,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书页散开来,正好落在两人脚边。
“苏相公,”她的声音轻得像烛火的呼吸,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襟,“此事过后,我绝不纠缠。”话音未落,她微微踮起脚,闭上眼,将唇凑了上去。
这一吻来得太突然,苏墨卿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钱庆娘的唇带着点茶水的湿意,还有点女子发间淡极的皂角香,不同于他从前在勾栏外闻过的脂粉气,竟让他瞬间忘了该推开。他的呼吸猛地变粗,手背青筋隐隐跳了跳,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指尖悬在钱庆娘的后背上方,既没落下,也没收回——心里的礼教防线像被水泡软的纸,在这柔软的触碰里,一点点发皱、崩塌。
钱庆娘闭着眼,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像要撞碎胸腔。她想起陈默成婚夜时客气的疏离,想起云鬟护着小腹的模样,想起府里下人的窃窃私语,这些念头缠在一起,让她更用力地攥住苏墨卿的手腕,吻得也更紧了些。可就在这时,她的指尖忽然触到苏墨卿袖口的补丁——那补丁缝得歪歪扭扭,像是他自己补的,又想起他方才说“抄书换银”的窘迫,心里竟莫名掠过一丝慌乱,唇瓣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苏墨卿也在这时回过神。他猛地往后退了半步,胸膛剧烈起伏,盯着钱庆娘泛红的唇,眼神里又惊又乱,还有点说不清的灼热:“你……你这是……”话没说完,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老仆的吆喝:“苏相公!苏相公!你屋里灯还亮着?方才看见个穿粗布裙的女子进了你家,是你亲戚吗?”
钱庆娘的脸“唰”地白了——是府里的老仆!定是她出来太久,老仆放心不下寻来了!她慌忙往后躲,想找地方藏,却撞在了书架上,架上的书卷“哗啦啦”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深夜书房:书桌下的心跳
书卷砸在青砖上的声响,在静夜里像炸了个惊雷。钱庆娘吓得魂都飞了,慌忙蹲下身去捡,指尖却抖得厉害,刚碰到一本《论语》的封皮,就听见院外老仆的声音更近了:“苏相公?咋没声了?莫不是出啥事儿了?”
“别慌!”苏墨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额角已渗出细汗。他飞快扫了眼屋子——书架旁的储物间锁着,床底堆着杂物,唯一能藏人的,只有书桌底下。他拽着钱庆娘往书桌后躲,又把掉在地上的书卷胡乱拢到一起,堆在桌前挡着,“快进去,别出声!”
钱庆娘猫着腰钻进书桌下,膝盖磕在桌腿上,疼得她差点哼出声。桌下又暗又窄,满是墨灰和灰尘的味道,她蜷缩着身子,耳朵贴在冰凉的榆木桌板上,能清晰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还有院外老仆的脚步声正一步步靠近门口。
“来了!”苏墨卿定了定神,把凌乱的长衫理了理,又擦了擦汗,才走过去开门。门刚开一条缝,老仆的脑袋就探了进来,手里还提着盏灯笼,光照着满屋子散落的书卷,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苏相公,你这屋子咋乱糟糟的?方才那女子呢?”
“是远房表妹,”苏墨卿侧身挡住书桌的方向,语气尽量自然,“来城里寻亲,顺路来借两本医书,刚走没多久。”他指了指书架上几本翻乱的医书,又拿起桌角那杯没喝完的粗茶,“刚送她到巷口,回来收拾书卷时没拿稳,才弄掉了。”
老仆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灯笼光掠过书桌下露出的半片粗布裙角——钱庆娘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慌忙把裙角往里面缩了缩,指甲掐进了掌心。好在老仆没多留意,只嘟囔了句:“夜里不安全,姑娘家独自走胡同,你该多送送。”
“下次一定。”苏墨卿笑着应下,又从怀里摸出两文钱,塞到老仆手里,“劳烦老丈跑一趟,这点钱买杯茶喝。”老仆见了钱,脸色缓和了些,摆摆手说“不用”,又叮嘱了两句“夜里关好门”,才提着灯笼慢悠悠地走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苏墨卿紧绷的身子瞬间垮了下来,靠在门上大口喘气。书桌下的钱庆娘也松了口气,刚要爬出来,却听见苏墨卿的声音带着点复杂:“姑娘……你现在还要继续吗?”
她愣了愣,从桌下探出头,看见苏墨卿正盯着地上的书卷,眼神里有犹豫,也有一丝没藏住的动摇。烛火晃着,把两人的影子又叠在了一起,只是这一次,钱庆娘的心里,除了最初的急切,还多了层挥之不去的恐慌——方才老仆的出现,像一盆冷水,让她忽然意识到,这荒唐的路,每走一步,都踩着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