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汴州城(2 / 2)

暴雨冲刷女尸面容,竟与宋清荷七分相似!此时井底鎏金香囊浮起,囊锁鸳鸯纹正是亡妻李静姝旧物。忽闻马蹄裂空,黑衣人踏幽冥驹而至,睚眦面罩下传来与亡夫陈默无二的声音:“三日后子时携三位未婚妻赴终南山裂隙…解码星穹舰需天机算筹与突厥血誓。”蹄印中幽冥沙聚成“李静姝”之名时,宋清荷怀中陈默遗佩嗡鸣——亡妻棺椁所在,竟是祭坛第七具空棺!

戌时三刻,长安永兴坊的青石板路浸在昏黄月色中,王绣提着新配的安息香药包匆匆穿过槐树巷。她刚为花万紫送完改良的香方,袖袋里还揣着对方回赠的波斯银铃——据说摇响能驱夜行邪祟。

忽闻身后脚步急响,还未来得及回头,一双粗粝大手猛地从背后箍住她的腰!浓烈酒气混着胡麻油腥味扑来,耳畔响起沙哑淫笑:“娘子这般晚独行,莫非是专程等为夫?”

王绣浑身僵冷——那声音正是白日被薛忠赶走的泼皮张老三!她奋力挣扎,肘击对方肋下,却被更狠地摁在坊墙青苔上。张老三的獠牙金镯硌得她生疼,嘴里哼着淫词滥调:“小娘子莫怕,平康坊的姐儿都说俺最会疼人……”

危急间,王绣猛地扯断袖中银铃!清脆铃响惊起檐角宿鸦,巷口骤然传来老周炸雷般的怒喝:“哪来的杂碎敢动宋掌柜的人!”马蹄声如雷逼近,竟是老周驾着宋清荷药铺的运药车冲来,车前琉璃风灯照出张老三惨白的脸。

更巧的是,药车上还坐着前来送当归的波斯胡商伊思哈。他见状立即吹响颈间隼笛,刺耳哨音引得一队巡夜武侯急奔而来。张老三吓得松手欲逃,却被老周甩出的麻黄草绳套个正着。

混乱中王绣摸到张老三后腰别着的星陨阁令牌——玄铁所铸,刻着与王二面具相同的饕餮纹!她猛然想起黄昏时见王二与此人密语,原是为报复日间受辱之事。正当武侯押走张老三时,王绣忽瞥见坊楼飞檐上立着个黑影:披靛蓝斗篷,面覆羊膀胱膜眼罩,正是日间求助的妇人王婶!

那王婶竟对王绣遥遥颔首,指尖弹出一粒朱砂丸。丸药落地爆开红烟,烟散后她已无踪,唯留地面积水映出诡异星图——与那日陈默心口浮现的蚀月咒印一般无二。

戌时三刻,长安西市宵禁的鼓声刚过,宋清荷正欲落下药铺门板,忽闻巷口传来马蹄叩击青石板的脆响——不是武侯巡夜的单骑,更似波斯邸商队那种包铁蹄的健马。阿福攥着捣药杵缩到柜台后,粟特银环在烛火下微微发颤:“阿爷,是星陨阁的‘幽冥驹’!”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已破开夜雾。来人身披玄色驼绒大氅,领口狼毫沾着终南山的夜露,面上覆着突厥巫觋常用的青铜睚眦面罩——那睚眦目孔处却嵌着星穹族特有的蓝磷石,随呼吸明灭如活物。

“宋掌柜。”黑衣人声线沉如石磬,指节叩在柜台时露出腕间刺青:二进制代码与突厥狼首图腾交织,正与三日前王二尸身上浮现的密纹同源。他抛来一卷靛蓝羊皮,“星陨阁要这三味药——荆山血朱砂、汴水云母精、终南合欢露。”

宋清荷展开羊皮卷,瞳孔骤然收缩。卷末钤印竟是天机阁温如言的七星纹章,纹路间却渗着幽冥沙的腥气:“阁下要的哪里是药?分明是开启黑风口祭坛的三把钥匙。”

黑衣人轻笑,面罩磷光骤亮。他忽然摘体,瞳仁深处浮动着《乙巳占》星图:“半月前感业寺地宫,你用我的能源核心救柳如眉时,就该料到今日。”

阿福的银环突然炸开电弧!柜台底层暗格中,陈默遗留的北斗玉佩腾空而起,与黑衣人机械眼投射的星轨轰然对撞。青光爆裂间,黑衣人周身浮出七重青铜鼎虚影——正是星陨阁炼化蚀月魔神的“七煞锁星阵”。

“告诉陈默。”黑衣人重新戴上面具,狼首刺青忽化作活物啃噬其手腕,“三日后子时,携三位未婚妻至终南山裂隙。星穹母舰的坐标……需用天机阁算筹与突厥血誓共同解码。”

马蹄声远去时,柜台留下深嵌的蹄印,内里沉淀的幽冥沙正自行拼出“李静姝”三字——那是宋清荷早已亡故的发妻之名。

暮春时节,上林苑的牡丹开得正盛,姚黄魏紫簇拥着亭台,风过处落英如霞。

新晋的才人沈落雁正凭栏临摹《兰亭序》,素手握着紫毫笔,腕间银钏随运笔轻晃。忽然一阵孩童笑语传来,她抬眼望见九皇子李涵正追着一只金翅雀跑过,身后跟着的宫女慌得直跺脚:“小殿下慢些,仔细脚下青苔!”

落雁忙起身行礼,九皇子却停在她案前,指着宣纸上的字歪头问:“沈才人,这‘之’字为何有的胖有的瘦?”她忍着笑答:“王羲之写时,心境不同,笔势便有了变化。就像小殿下今日穿了杏色锦袍,明日换了宝蓝,皆是好看的。”

正说着,远处传来环佩叮当,淑妃携着宫女缓步而来,鬓边斜插一朵新开的墨牡丹。“妹妹好雅兴,”淑妃声音温软,目光扫过画卷,“这字有风骨,倒是不像闺阁中练出来的。”落雁垂眸:“臣妾幼时曾随家父学过几日,让娘娘见笑了。”

淑妃拾起她案边一枚玉簪,簪头雕着只衔花的雁:“这簪子倒是别致。”落雁脸颊微红:“是臣妾入宫前,母亲亲手所制。”九皇子忽然凑趣:“母妃,沈才人还会讲王羲之的故事呢!”淑妃便笑:“哦?那改日得闲,妹妹到我凝芳殿来,给我和涵儿讲讲才好。”

日头渐斜,宫人们开始往殿内搬纳凉的冰盆。落雁收拾笔墨时,见九皇子偷偷塞给她一颗蜜渍梅子,小声道:“这个甜,才人姐姐尝。”她攥着那颗梅子,看淑妃带着皇子远去的背影,裙裾扫过牡丹花丛,惊起两只粉蝶,悠悠飞向天边的晚霞里。

几日后,落雁依约前往凝芳殿。殿外的石榴树刚结了青果,廊下挂着几串风干的薰衣草,散着淡香。淑妃正临窗翻着一本《女诫》,见她来,便让宫女沏了雨前龙井。

“前日听涵儿说你讲的书有趣,”淑妃指尖划过书页,“我这殿里倒也藏了些孤本,你若喜欢,可常来取阅。”落雁谢过,目光落在案上一幅未完成的《寒江独钓图》,水墨氤氲,颇有野趣。

“这是陛下前几日留下的,”淑妃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他说治国如垂钓,需有静气。”落雁点头:“陛下圣明,垂钓者看似闲逸,实则全神贯注,方能得鱼。”淑妃笑了,命人取来一叠笺纸:“听闻你善诗,不如就着这雨景,我们唱和一首?”

落雁接过笔,见淑妃已写下“雨打芭蕉绿渐浓”,便蘸墨续道“风摇竹影入帘轻”。正待再写,却见九皇子捧着个锦盒闯进来,嚷嚷着:“母妃,沈才人,你们看我新得的琉璃盏!”盒中盏如秋水,映得他小脸发亮。

淑妃嗔道:“仔细捧着,这是西域进贡的珍品。”又转向落雁,“这孩子,自小就爱这些新奇物件。”落雁看着那琉璃盏,忽然想起入宫前,父亲曾说“人心如琉璃,需护持得法,方不致碎裂”,一时怔忡。

忽闻殿外报皇帝驾临,众人忙起身迎驾。玄宗携着风露进来,目光扫过案上的诗笺,笑道:“淑妃与沈才人雅兴不浅。”落雁心跳漏了一拍,只见皇帝拿起她写的那句,颔首道:“‘风摇竹影’,颇有静趣。”

雨还在下,檐角的水珠串成帘子,将殿内的笑语、墨香与窗外的绿意,都笼在一片温润的春光里。

长安街上车马辚辚,朱雀大街宽阔的石板路被往来行人磨得光滑,两侧的老槐树已逾百年,枝繁叶茂如伞盖,将六月的暑气滤去大半。酒肆的“醉仙楼”旗幡在风里猎猎作响,隔壁胡商的香料摊前,安息香与乳香的暖甜混着对面饼肆飘来的胡麻饼香气,在空气里缠成一团热闹。

平南侯赵承煜刚送罢岭南来的友人,一身月白暗纹锦袍被风掀动衣角,腰间双鱼衔珠佩随着转身的动作轻撞,发出细碎清越的响。他正待上马车,眼角余光却被街对面的亮色勾住——画舫铺的竹帘高高卷起,三位女子正围着铺前的木架,指尖拂过新到的吴绫蜀锦,笑语如檐下风铃般脆亮。

居中的苏婉穿一身藕荷色蹙金罗裙,领口袖边绣着细密的缠枝纹,是吏部侍郎苏家的嫡女。她正拈着一匹吴绫,料子上用银线绣着折枝莲,花瓣边缘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转头对身侧人道:“这花色雅而不淡,阿蛮新排的《绿腰》舞,若用这料子做舞裙,旋转时定如莲瓣初绽。”

旁边穿水绿半臂、同色罗裙的柳阿蛮,是教坊司里拔尖的舞姬,腕间银钏随着抬臂的动作叮当作响。她接过那匹绫子往肩头一搭,眼波流转间扫过铺外的行人,带着几分娇俏笑道:“婉姐姐又取笑我,倒是落薇妹妹该添件新衣裳了。前日见你穿的还是去年的旧襦裙,下月曲江宴上,怎好让那些贵女比了下去?”

被唤作落薇的秦落薇,穿一身月白细布襦裙,裙角只绣了圈简单的兰草纹,却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绣娘,一手“劈丝绣”能将一根丝线劈成四十八缕,绣出的蝶翅竟能映出虹光。此刻她正盯着架上一匹暗纹锦缎,那锦缎在日光下流转着若隐若现的云纹,是蜀地贡品,寻常铺子难得一见。她闻言抬眸,眼睫如蝶翼轻颤,浅笑道:“我整日在绣坊里忙活,指尖沾的不是丝线就是浆糊,穿得再鲜亮也得弄脏,倒是阿蛮妹妹要登台,该挑些光彩些的。”

平南侯正看得入神,忽闻一阵慌乱的呼喊——一个梳双丫髻的卖花郎被过路的马队惊了,怀里的花篮脱手飞出,满篮的蔷薇、玫瑰、茉莉散落一地,粉的、红的、白的花瓣滚了满街。苏婉忙侧身避让,鬓边那支赤金点翠步摇轻轻晃动,一朵半开的粉蔷薇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她如云的发髻上。

赵承煜下意识上前一步,弯腰拾起那朵蔷薇。花瓣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意,沾了点青石板的微尘。他递过去时,指尖不经意擦过苏婉伸出的手,只觉那指尖微凉,带着淡淡的香粉气。“姑娘小心。”他声音温和,目光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

苏婉抬眸道谢,看清他腰间那枚刻着“平南侯府”字样的玉佩,脸颊腾地泛起红晕,忙接过花簪在鬓边,屈膝福了一礼:“多谢侯爷。”柳阿蛮眼尖,瞥见画舫铺的王掌柜正踮着脚往这边瞧,便拉了拉秦落薇的衣袖,笑道:“料子选得差不多了,前面‘琳琅阁’新到了江南的珠钗,我们去瞧瞧?”

三人向赵承煜再次福礼,结伴往街东走去。苏婉藕荷色的裙摆在青石板上轻扫,柳阿蛮水绿的身影像株临风的新柳,秦落薇素色的衣袂则如一片云,三人说笑间,鬓边的花、腕间的钏、袖间的香,在槐树下织成一幅流动的画。

赵承煜立在原地,望着她们的背影转过街角,苏婉鬓边那朵粉蔷薇在绿荫里忽明忽暗,像点在宣纸上的一抹胭脂。街旁胡姬的琵琶弹到了兴头上,弦音急促如骤雨,混着远处西市传来的驼铃“叮铃”声,将这长安午后的喧嚣、香暖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都浸在了漫过街角的槐花香里。

暮色渐沉,西市南巷的布庄前,苏雨欣正收拾着竹架上未卖完的布匹。夕阳的余晖为那些苏木染就的红布镀上一层暖金,远远望去,竟似一片流动的霞光。白日里花万紫的话语和那枚绣着薰衣草的香囊,仿佛仍带着合欢的浅香,萦绕在他指尖心头。

正思忖间,巷口忽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并非往日收市的忙碌,而是夹杂着惊呼与马蹄的杂乱。只见数骑快马泼风般冲入巷中,马上骑士皆着玄色劲装,腰佩制式横刀,行动间肃杀凛然,绝非寻常市井之徒或武侯差役。

为首之人勒马于布庄前,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正欲转身回避的苏雨欣。“苏氏二郎?”那人声音冷硬,不带丝毫情绪,“奉命查缉私运禁物,尔店中所售‘波斯苏木’,来源可疑,即刻随我等往衙门分辩!”

苏雨欣心头猛地一沉。那批苏木确是胡商伊思哈所赠,皆有市舶司核验文引,何来私运之说?他正待开口解释,那骑士却不容分说,一挥手,身后两人便欲上前拿人。

“且慢!”

一声清叱自身后响起。花万紫去而复返,不知何时已立于布庄檐下,手中提着的香篮尚未放下。她上前一步,将苏雨欣隐隐护在身后,面对那些冷面骑士,神色竟无多少惧色。

“诸位官爷,”她声音平稳,指尖却悄悄捏紧了袖中的某物,“苏掌柜所售布匹染料,皆由西市‘万紫香铺’担保来路。妾身铺中恰有与伊思哈胡商交易的完整契书、市舶司勘合印凭,皆可证明这批苏木清白。官爷若要查验,何不移步香铺,以免误了苏掌柜的清誉?”

那为首骑士目光扫过花万紫,在她沉稳的气度与提及的完备文书上略微一顿,冷硬的神色似有细微松动。他略一沉吟,终是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暂退。

“既有花娘子作保,今日便暂不锁人。但此事未了,苏掌柜近日不得离京,随时听候传唤!”言罢,深深看了二人一眼,拨转马头,带着一众骑士如来时一般迅疾地离去,只留下巷中惊疑不定的众人和弥漫的尘土。

危机暂解,苏雨欣长舒一口气,看向花万紫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后怕:“万紫,方才多亏你……”

花万紫轻轻摇头,眉头却未舒展:“二郎,此事蹊跷。伊思哈的货物向来干净,怎会突然被指私运?我方才瞧那些人所佩腰牌纹样,似是……并非寻常衙门所属。”她压低声音,“只怕是冲着你我近日往来密切,或是对终南山之行事有察觉而来。”

苏雨欣闻言,神色也凝重起来。他想起日间王二鬼祟的身影,以及那些骑士离前意味深长的眼神。

“三日后戌时,波斯邸店……”苏雨欣沉吟道,“只怕此行,更需谨慎了。”

花万紫颔首,夜色渐浓,将她秀丽的面容笼上一层薄纱般的阴影,也掩去了眼底一丝深切的忧虑。巷口的喧哗早已平息,唯有余晖散尽后的凉风,吹动着布庄檐下未收起的布匹,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