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衙校阅记
永徽二年秋,皇城北面的北衙校场被晨光染得金亮,南衙十六卫的旌旗与北衙禁军的玄甲连成一片,风卷着“左右金吾卫”“飞骑”的幡旗,猎猎作响。銮驾缓缓停在观礼台旁,唐高宗李治身着赭黄绫袍,玉带束腰,面容温润却藏着帝王的沉稳,指尖轻叩玉圭,目光扫过校场列阵的将士。
“陛下,北衙诸卫已列阵毕,请陛下检阅。”随行的左金吾卫中郎将秦烈上前拱手,他年近四十,明光铠的护心镜磨出浅痕,左额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至鬓角——那是早年随太宗征高句丽时留下的伤。他肩宽背厚,双手握拳时指节分明,一看便知是常年握刀的老将。
李治颔首,步上观礼台,北衙飞骑校尉苏翊即刻策马出列。这汉子不过二十五岁,穿轻便的乌皮甲,甲缝处绣着暗纹,腰间悬着柄横刀,坐骑是匹河西良马。他翻身下马时动作利落,膝盖微屈行礼:“臣苏翊,率飞骑三百恭迎陛下!今晨已按例巡查皇城四门,无异常。”
“飞骑乃北衙骨干,”李治声音平缓却有分量,“前日朕听闻西市有流民聚集,你与南衙金吾卫如何配合处置?”
秦烈立刻接话:“回陛下,臣已令金吾卫巡防队协同苏校尉麾下飞骑,将流民安置在城东义仓旁,每日派发粟米。苏校尉还特意从飞骑中挑了懂医术的,给老弱瞧病。”
苏翊补充道:“臣麾下队正萧策,昨日还领着百骑去义仓搬运粮草,那小子骑射好,做事也稳当。”
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急促传来,萧策提着弓奔至台前。他约莫二十岁,穿百骑专属的银边皮甲,左臂系着蜀锦护臂,脸上还带着点少年气,却眼神锐利。见了李治,他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枚箭镞:“陛下,方才在校场试射,这箭镞穿透三层甲片,特来呈给陛下看!”
李治接过箭镞,指尖触到冰凉的铁,笑道:“百骑乃飞骑之锐,萧策,你箭术如此,可愿给朕演示一番?”
萧策眼睛一亮,起身翻身上马,从箭囊抽出三支箭,搭弓拉满。校场东侧的靶心在晨光里泛着白,他手腕微抖,三箭连珠射出,皆中靶心。将士们齐声喝彩,李治也颔首:“好!不愧是从飞骑里挑出的百骑,有当年太宗爷‘百骑护驾’的风范。”
秦烈这时上前一步,语气郑重:“陛下,南衙十六卫近日已按令调整巡防——左右卫守皇城正门,左右威卫协防外郭,臣的金吾卫则加强夜间巡街,与北衙的元从禁军昼夜呼应,绝不让宵小有机可乘。”
李治望着台下整齐的队列,玄甲映着日光,像一片钢铁洪流。他缓缓道:“南衙守外,北衙护内,十六卫与禁军互为表里,方能保长安安稳。秦烈,你是南衙老将,当多提点苏翊、萧策这些年轻人;苏翊、萧策,你们身负北衙重任,更要戒骄戒躁,莫负朕望。”
“臣遵旨!”三人齐声应答,声音震得校场的草叶微微颤动。
銮驾离开时,李治掀开帘角回望,见萧策正领着百骑演练阵型,苏翊在旁指点,秦烈则站在校场边缘,目光扫过每一处岗哨。风卷着幡旗的声音传来,像在诉说这大唐的安稳,藏在南衙十六卫的甲胄里,藏在北衙禁军的马蹄声中,更藏在这些将士护国安邦的初心间。
校阅后第三日,暮色刚漫过皇城朱雀门,西市旁的布政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北衙飞骑队正陈六勒住缰绳,乌皮甲上沾着尘土,粗粝的手掌攥着半截染血的铁尺,往北衙大营奔去。他约莫二十出头,脸膛黝黑,额角还沾着汗,是苏翊麾下最踏实的兵,平日专管坊市外围的巡防。
“校尉!布政坊西口,有三个汉子揣着短刃,见了巡兵就跑,还伤了个坊丁!”陈六冲进营时,苏翊正和萧策检查飞骑的马鞍,听见这话,两人同时摸向腰间横刀。苏翊乌皮甲的腰带束得紧,眉眼间添了几分厉色:“带多少人?往哪跑了?”
“估摸着往坊北的废宅去了,我只带了两个弟兄,没敢追太近!”陈六喘着气,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萧策已翻身上马,银边皮甲在暮色里闪着光:“我带百骑去围堵!定能把人拿下!”
“等等。”苏翊抬手拦住他,转头对帐外喊,“去南衙左金吾卫大营,给秦中郎送信,说布政坊有可疑人等,恐需金吾卫封坊查缉——北衙管内围,南衙管外围,别让他们跑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秦烈已带着金吾卫巡防队赶到。他明光铠的护心镜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左额的刀疤更显沉肃,见了苏翊便问:“废宅的位置摸清了?”
“陈六探过,是处断墙围的院子,只有一个正门,后墙塌了半截。”苏翊指着地图,指尖划过“布政坊北”的标记,“萧策带百骑堵后墙,我带飞骑正门突进,秦中郎您让金吾卫把坊口都封了,别漏了人。”
秦烈颔首,刚要下令,却见一队玄甲兵从坊口奔来,为首的将领穿千牛卫专属的紫袍明光铠,腰悬千牛刀,面容清俊却眼神锐利——是南衙左右千牛卫中郎将林砚,年方三十,原是太宗时期百骑出身,因善断案,被调去千牛卫管仪仗兼查违禁。
“秦中郎、苏校尉,陛下刚从大明宫遣人来,说近日有突厥细作潜入长安,令千牛卫协防南北衙,”林砚翻身下马,拱手道,“我已带五十千牛卫,可去废宅西侧查抄,防他们挖地道脱身。”
苏翊眼前一亮:“有林中郎相助,更稳妥了!”
四人分工毕,萧策已带着百骑摸到废宅后墙。他让士兵们搭着人梯,先探看院内动静——三个汉子正蹲在断墙下擦短刃,刀刃上还沾着坊丁的血。萧策比了个手势,百骑将士悄无声息地翻上墙,弓弦拉满,只待号令。
与此同时,苏翊率飞骑踹开正门,喊杀声瞬间破了暮色。那三个汉子刚要反抗,就被萧策的箭射中手腕,短刃“当啷”落地。林砚带着千牛卫从西侧包抄,正好堵住想从地窖逃跑的一人,秦烈则在坊口截住了试图混在流民里脱身的同伙。
不到一刻钟,五个细作全被拿下。林砚检查他们的行囊,从怀里掏出块刻着突厥狼纹的铜牌,递给秦烈:“果然是细作,还带了舆图,标着皇城的岗哨位置。”
秦烈接过铜牌,眉头皱紧:“多亏南北衙配合,不然让他们把舆图送出去,麻烦就大了。”
第二日清晨,秦烈、苏翊、林砚带着铜牌和舆图,去大明宫面圣。唐高宗李治正坐在紫宸殿的龙椅上,赭黄绫袍衬得他面色温和,见了三人便问:“细作都审了?招了什么?”
“回陛下,已审明,他们是突厥毗伽可汗派来的,想摸清皇城防卫,再趁下月祭天的时候动手。”林砚上前,将铜牌和舆图呈给李治,“多亏苏校尉的飞骑巡防及时,秦中郎的金吾卫封坊迅速,才没让他们得手。”
李治拿起铜牌,指尖摩挲着狼纹,缓缓道:“南衙十六卫守外,北衙禁军护内,千牛卫查奸,这便是朕要的‘表里相济’。”他看向秦烈,“你是老将,往后还要多带带苏翊、林砚,让南北衙的配合更顺些。”
秦烈躬身:“臣遵旨。”
李治又看向苏翊和林砚,语气稍缓:“萧策那孩子箭术好,陈六踏实,都是可塑之才,别埋没了。”
苏翊、林砚齐声应:“臣省得。”
退殿时,晨光正照进紫宸殿的回廊。秦烈拍了拍苏翊的肩:“往后遇事,咱们南北衙多通气,长安的安稳,靠的就是这点默契。”
苏翊笑着点头,林砚也凑过来:“下次校阅,我跟你们北衙比比骑射,看谁赢!”
三人的笑声落在晨光里,与远处皇城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南衙十六卫的旌旗在风里招展,北衙禁军的玄甲映着朝阳,这大唐的安稳,正藏在这些将士的并肩作战里,藏在南北衙的表里相济中,更藏在李治那双望着长安的、沉稳的眼眸里。
北衙校阅后第五日,大明宫紫宸殿的晨光里还沾着些凉意,唐高宗李治刚批完南衙十六卫的巡防奏报,内侍就捧着一封密信匆匆进来:“陛下,盐铁司赵主事递上急报,说江淮楚州县令苏文渊有私吞赈灾粮之嫌。”
李治放下朱笔,指尖捏着密信的封蜡——赵主事是盐铁司老人,平日办事还算妥帖,只是这“私吞赈灾粮”四字,让他想起校阅时秦烈提过的“流民安置”,眉头微微蹙起:“可有实证?”
话音未落,赵主事已躬身进殿,他穿藏青官袍,腰间金鱼袋晃了晃,手里捧着一叠账册,脸色凝重:“陛下,这是楚州乡绅匿名呈上的账册副本,上面记着苏文渊去年冬月从义仓调走三千石粟米,却未入流民安置册;还有人亲眼见他派家丁将粮车送进了江南盐商盟的货栈。” 他故意顿了顿,压低声音,“臣还听闻,苏文渊克扣军户田租,把租子折成了私盐,卖给江淮商户牟利——这可是要动摇军户根基啊!”
账册上的墨迹看着新鲜,却盖着楚州义仓的假印;匿名信里的描述细节详实,连苏文渊家丁的模样都写得清楚——这些都是赵主事联合江南盐商盟伪造的,只为除掉苏文渊这个挡在私盐买卖前的“绊脚石”。
李治翻着账册,指尖划过那些“明细”,心里犯了嘀咕:苏文渊的政绩他有耳闻,楚州这两年流民安定,军户也没递过冤情,怎么突然出了这等事?可赵主事递上的“证据”实在具体,又牵扯到盐商盟和军户,容不得他不重视。
“传枢密院禁军统领李崇。”李治沉声道,赭黄绫袍的袖口扫过案几,“让他带两百禁军,即刻去楚州,将苏文渊押解入京对质——若他反抗,以抗旨论。” 他虽有疑虑,却也深知赈灾粮与军户的重要性,宁可错查,也不能放过任何可能动摇地方安稳的隐患。
李崇很快领旨,他披着重铠,手里接过李治亲授的鎏金牌,躬身道:“臣定不辱命,若苏文渊确有贪腐,必带他回京伏法;若有冤情,也会查清后奏报陛下。”
李治颔首,目光落在殿外飘扬的南衙旌旗上,心里忽然想起校阅时说的“表里相济”——如今皇城安稳,可地方上竟藏着这等事,看来往后不仅要靠南北衙护着皇城,还得严查地方官员,才能真正保大唐安稳。
圣旨以最快的速度传至北衙飞骑大营。校尉苏翊单膝跪地,恭敬地接过敕令。展开黄绫,目光扫过“江淮私盐”、“勾结乱党”、“协助玄镜司陈默”、“清剿窝点”等字眼时,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唯有沉甸甸的责任。陛下校阅时的叮嘱——“南衙守外,北衙护内,十六卫与禁军互为表里,方能保长安安稳”——言犹在耳。如今这“护内”之责,已从皇城高墙延伸至千里之外的江淮粮仓腹地,铲除毒瘤,亦是护佑国本。
“点兵!”苏翊起身,声音斩钉截铁,“挑三百精锐,备足弓马,明日卯时出发!萧策!”
“末将在!”年轻的百骑队正应声出列,银边皮甲铿锵作响。
“你带一队百骑随行,江淮多水道林泽,用得着你们的骑射本事。”苏翊目光锐利如鹰,“此次南下,非比寻常校场演武,对手是亡命的盐枭,可能还有图谋不轨的乱党。让弟兄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务必与玄镜司的陈校尉精诚配合,荡平贼巢,扬我北衙威名!”
“遵令!”萧策眼中战意升腾,抱拳领命。军营中顿时响起一片甲胄碰撞与急促的脚步声,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北衙的利剑,即将出鞘,直指江淮。
两日后,李崇带着禁军出长安,快马加鞭往江淮赶。楚州的暮色里,苏文渊还在灯下勾对账册,浑然不知,一场由谗言掀起的风波,正朝着他的小院袭来。
李崇的禁军队伍抵楚州时,正是暮春,城郊的麦田泛着浅绿,风里裹着新麦的清香,可玄铁鳞甲的冷光扫过田埂,让这份乡野闲适瞬间凝住。村民们远远瞅着那两列持戟的兵卒,交头接耳地躲进屋里,只有赶车的货郎慌得差点掀翻了粮车——谁也没见过这么多禁军来楚州,都猜是出了大事。
禁军抵达苏文渊小院时,暮色刚漫过院角的老槐树。李崇勒住马,鎏金牌在残阳下晃得人眼晕,他翻身下马,重甲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苏文渊何在?枢密院奉旨拿人!”
院门“吱呀”开了,苏文渊走出来,青布官袍下摆沾了点墨渍,手里还攥着半本账册。他没慌,只是把账册递给迎上来的柳氏,温声说:“别怕,我去去就回。”柳氏抱着苏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敢哭出声——她知道丈夫的性子,越是危急,越要稳住。
“李将军,”苏文渊拱手,目光坦荡,“不知在下犯了何罪,要劳烦禁军亲至?”
李崇没接话,只扬了扬手里的鎏金牌:“陛下有旨,你私吞赈灾粮、克扣军户田租,需即刻入京对质。若敢抗命,休怪禁军无礼。”
“私吞赈灾粮?”苏文渊皱起眉,刚要辩解,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张老栓领着十几个乡民跑过来,手里捧着个布包,里面是密密麻麻画着红手印的联名状,王二拎着豆腐刀跟在后面,陈先生则揣着药箱,脸色急得通红。
“李将军!不能抓苏大人啊!”张老栓跑得气喘吁吁,把联名状往李崇面前递,“这粮是王主簿吞的!去年冬天苏大人还自掏腰包给咱村买麦种,哪会贪赈灾粮?您看这联名状,咱楚州十里八乡的人都画了押,都能作证!”
王二也上前一步,把豆腐刀往腰间一别:“俺娘上个月咳得快断气,是苏大人派医官来瞧的,连药钱都没收!这样的好官,怎么会是贪官?”
李崇看着眼前的乡民,又看了看苏文渊平静的眼神,心里犯了嘀咕——他从长安出发时,就觉得赵主事的“证据”太刻意,如今见乡民们自发来保苏文渊,更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可君命难违,他只能沉声道:“本将是奉陛下旨意行事,若苏大人确有冤情,入京后自可向陛下辩解。”
“可……”张老栓还想再说,陈先生却拉了拉他的衣袖,悄悄摇头——陈先生想起昨日陈默的叮嘱,知道玄镜司已在查王主簿和盐商盟,此刻不宜硬抗,免得给苏文渊惹来“煽动乡民”的罪名。
苏文渊也明白陈先生的用意,他拍了拍张老栓的肩:“张里正,多谢各位乡亲,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入京后定会查清此事。你们放心,楚州的事,我已托付给县丞,不会耽误农时。”
柳氏这时走上前,把一个布包递给苏文渊:“里面是你常穿的衣裳,还有我刚烙的胡麻饼,路上饿了吃。望儿还小,我会照顾好他,你……你要保重。”
苏望搂着苏文渊的腿,小声说:“爹,你要早点回来,我还等着跟你学写‘安’字呢。”
苏文渊摸了摸儿子的头,眼眶有些发热,却还是强忍着笑:“好,爹回来就教你,还带你去田埂上看麦子。”
李崇看着这一幕,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对身后的禁军说:“给苏大人备匹马,路上不得无礼。”
就在苏文渊刚要跨上马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是御史台的驿卒,手里举着明黄色的驿令,马跑得满身是汗,连缰绳都快攥不住了:“李统领留步!御史台急报!王主簿已招认私吞赈灾粮、伪造账册构陷苏县令,陛下命即刻停止拿捕,还苏大人清白!”
驿令展开的瞬间,乡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张老栓激动得直拍大腿:“我就说苏大人是冤枉的!”柳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眼泪“唰”地掉了下来,苏望也抱着苏文渊的腿喊:“爹不用走啦!”
李崇接过驿令,仔细看了一遍,随即对着苏文渊拱手:“苏县令,是李某鲁莽,误信谗言,还望海涵。”
苏文渊笑着摇头:“李将军也是奉旨行事,何谈鲁莽?倒是辛苦将军跑这一趟。”
这时,陈先生悄悄拉过苏文渊,低声说:“陈默校尉让我转告您,王主簿招供时还提了盐商盟,说赵主事是盐商盟在京里的靠山,这次构陷您,就是怕您查私盐的事。玄镜司已经盯着赵主事了,您往后要多当心。”
苏文渊点点头,心里清楚——这场风波虽过,但江南盐商盟的网,才刚露出一角。他抬头看向远处的麦田,风拂过麦浪,泛起层层绿波,像极了这大唐的安稳,虽偶有风波,却终会在民心与清明的吏治下,回归坦途。
李崇带着禁军离开时,张老栓和乡民们还往他们的马背上塞了鸡蛋和烙饼:“李将军,路上吃,别嫌弃。”李崇接过,心里暖烘烘的——他忽然明白,陛下说的“表里相济”,不仅是南北衙的配合,更是朝廷与民心的相依。
暮色渐浓,苏文渊牵着苏望的手,和柳氏一起往院里走。院角的老槐树下,福伯正忙着生火,锅里炖着的粟米粥飘出香气。苏望拉着苏文渊的手,蹦蹦跳跳地说:“爹,今晚能教我写‘安’字了吗?”
苏文渊笑着点头:“好,吃完饭就教,还要教你写‘民’字——咱楚州的安稳,靠的就是这民心啊。”
月光爬上院墙,洒在院里的账册上,也洒在一家人的笑脸上。这场由谗言掀起的风波,终在民心与朝廷的纠错中平息,而江南盐商盟的阴影,却让苏文渊知道,往后的路,还需更谨慎地走——为了楚州的百姓,也为了大唐的安稳。
暮色浸了西窗,苏文渊刚把最后一笔账册勾完,院外突然传来甲叶相撞的脆响——不是寻常衙役的皂衣甲,是禁军特有的玄铁鳞甲,撞在一起像骤雨打在青瓦上,密得让人心里发紧。
“老爷!”老仆福伯跌撞着闯进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揉完的面团,“府外……府外全是禁军!领头的将军还拿着金牌,说要请您去京里问话!”
苏文渊握着毛笔的手没抖,只轻轻把笔搁在笔山上,抬头时见夫人柳氏抱着五岁的儿子苏望,脸色白得像窗纸:“文渊,咱们没贪过赈灾粮,没拿过商户银,他们……他们为什么来抓你?”
苏望小胳膊圈着父亲的腰,小声问:“爹,那些穿黑甲的人是来抓坏人的吗?爹不是坏人呀。”
苏文渊摸了摸儿子的头,刚要开口,院门外已传来沉雷般的喝声:“禁军统领李崇,奉枢密院令,请苏县令即刻随我入京!若有反抗,以抗旨论!”
福伯急得直跺脚:“大人,不能跟他们走!他们肯定是听信了王主簿的谗言,那赈灾粮的亏空明明是王主簿吞的,怎么赖到您头上!”
苏文渊却摆了摆手,起身整了整身上的青布官袍,走到镜前把歪斜的幞头扶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去跟李将军说。”
刚推开府门,玄铁甲胄的寒光就刺得人睁不开眼——两列禁军持戟而立,戟尖的红缨在暮色里像燃着的火,统领李崇披着重铠,手里的鎏金牌在残阳下闪着冷光。
“苏县令,”李崇声音没带半分温度,“有人奏报你私吞今年的江淮赈灾粮,克扣军户田租,陛下命我即刻带你入京对质。请吧。”
“李将军,”苏文渊拱手而立,语气平静,“赈灾粮的账册我已封存三年,每一笔收支都有里正和乡老的画押;军户田租更是分文未动,去年冬天还免了三户受灾军户的租子——这些都能查,为何不等查清再带我走?”
话音刚落,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粗布衣裳的乡民挤开禁军的戟阵,为首的是里正张老栓,手里捧着个布包,喘着粗气喊:“李将军!不能带苏大人走啊!那赈灾粮是王主簿偷偷运去卖了,苏大人还自掏腰包给咱村买了种子!这是咱村人的联名状,都画了押的!”
跟着来的还有卖豆腐的王二、开药铺的陈先生,七嘴八舌地帮腔:“苏大人到任三年,连块好布料都没添过,怎么会贪粮!”“上月我娘病了,苏大人还派医官来瞧,分文没收!”
李崇眉头皱了皱,目光扫过乡民们手里的联名状,又看向苏文渊坦荡的眼神,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是御史台的驿卒,手里举着明黄色的驿令,高声喊道:“李统领留步!御史台急报,王主簿已招认私吞赈灾粮,构陷苏县令,陛下命即刻停止拿捕,还苏县令清白!”
驿令展开的瞬间,禁军的甲叶声渐渐歇了。李崇收起鎏金牌,对着苏文渊拱手:“苏县令,是李某鲁莽了,还望海涵。”
苏文渊笑着摇头,转身时见苏望从柳氏怀里探出头,举着个刚捏好的小泥人:“爹,那些黑甲叔叔不抓你啦?”
这时,御史台驿卒又上前一步,对苏文渊拱手:“苏县令,陛下还命我转告您,明日会派人来取您封存的账册,结合王主簿、刀疤脸的供词,彻底厘清江淮赈灾粮的事,若查实您清白,还会上报陛下,给您加官一级,往后协助枢密院查江南盐商盟的事。” 苏文渊刚要道谢,陈先生突然凑过来,低声道:“苏大人,昨日玄镜司有位校尉(陈默)联系过我,说今日可能要查杨家私盐,让我准备些安神散,我已托人把药送过去了——咱们乡绅义盟,也能帮着官府做些事。”
“嗯,不抓了。”苏文渊抱起儿子,抬头时见乡民们还站在巷口,张老栓手里的布包还没放下——里面是乡民们凑的鸡蛋和烙饼。暮色里,玄铁甲胄渐渐褪去,只剩巷尾的灯笼,把苏府的门匾照得暖融融的。
三方对峙
驿令的话音刚落,巷口突然窜出十多个黑衣汉子,腰间都别着短刀,为首的人脸上一道刀疤,盯着王主簿的方向冷笑:“看来,咱们‘江南盐商盟’的事,还轮不到御史台来管。”
苏文渊心里一沉——他早听说江淮盐商私下结盟,垄断盐价,连官府都要让三分,王主簿私吞赈灾粮,怕就是为了给这盐商盟填窟窿。
李崇瞬间拔出腰间长刀,玄铁甲胄碰撞声再次响起,身后的禁军立刻围成圈护住苏文渊和驿卒:“枢密院亲军在此,尔等竟敢阻拦官差?”
“枢密院亲军又如何?”刀疤脸挥手,黑衣汉子们立刻抽出短刀,“王主簿拿了我们盟里的钱,就得闭嘴,今日谁也别想把他带走!”
就在这时,张老栓突然把布包往地上一放,抄起旁边柴房里的锄头,身后的乡民们也纷纷动了——王二拎着磨得锃亮的豆腐刀,陈先生揣着药箱里的瓷瓶,凑到苏文渊身边:“苏大人,咱‘乡绅义盟’虽都是平头百姓,但也不能看着这些恶人欺负官差!”
这“乡绅义盟”是苏文渊到任后,牵头让里正、商户们组的,原本是为了帮乡民调解纠纷、互助渡难关,没成想今日倒成了护着他的力量。
刀疤脸见乡民们也动了,眼神一狠,挥刀就朝驿卒砍去——他要先杀了驿卒,毁掉御史台的文书。李崇早有防备,长刀一横挡住攻势,刀刃相撞溅起火星:“禁军听令,拿下这些反贼!”
禁军们立刻持戟上前,黑衣汉子们虽凶悍,但哪里抵得住训练有素的亲军?不过片刻,就有两人被戟尖挑中肩膀,惨叫着倒地。
张老栓趁机带着乡民们绕到黑衣人身后,王二瞅准机会,一豆腐刀划在一个汉子的手腕上,短刀“当啷”落地。陈先生则掏出瓷瓶,往地上撒了把粉末,呛得黑衣人们直咳嗽:“这是安神散,不伤性命,只让你们老实点!”
刀疤脸见势不妙,虚晃一刀想逃,却被苏文渊喊住:“你以为逃得掉?盐商盟私通官员、垄断盐价,今日之事,我定会奏报陛下!”
刀疤脸脸色一变,刚要加速,李崇已纵身追上,长刀架在他脖子上:“动一下,就砍了你的头。”
黑衣人们见头领被擒,顿时没了气势,纷纷扔下短刀跪地求饶。驿卒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李崇身边:“李统领,御史台还命我带王主簿入京,如今有盐商盟的人证,正好一并查办。”
李崇点头,命禁军看押好刀疤脸和黑衣汉子,又看向张老栓等人:“多谢各位义士相助。”
张老栓挠挠头,捡起地上的布包递过去:“都是苏大人好,咱才愿意帮衬。这鸡蛋烙饼,李将军和弟兄们也拿着,垫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