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兰枕旧梦(1 / 2)

夜漏已深,长乐宫的烛火昏昏欲睡。李治踏着满地月光走进母后的旧殿,朱门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惊得梁上栖息的夜燕扑棱棱飞起,掠过雕花窗棂。殿内陈设一如往昔,紫檀木书架上的《女诫》还摊开在“和颜色,柔声音”那页,妆台上的菱花镜蒙着层薄尘,镜旁的银簪斜斜插在青玉簪筒里,仿佛主人只是刚离开片刻。

“殿下,夜深露重,要不要加件披风?”冯保捧着件月白披风跟进来,见李治径直走向内室,脚步放得极轻。长孙皇后的寝榻铺着半旧的云锦褥子,床头叠着条绣兰草的锦被,最显眼的是枕榻上那个青玉枕——枕面雕着缠枝兰花纹,是当年西域于阗国进贡的暖玉,皇后在世时总说这枕冬暖夏凉,枕着能闻见淡淡的兰草香。

李治摆摆手,褪去胡服外袍,只留件素色中衣,在榻沿坐下。指尖抚过青玉枕的纹路,冰凉的玉质下似乎还残留着母后的体温,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染了风寒,母后就是抱着他靠在这枕上,轻声读《诗经》里的“兰之猗猗,扬扬其香”,兰草香混着她衣襟上的药香,成了他最安心的味道。

“你们都退下吧,今夜我守着这里。”李治的声音很轻,带着夜露的微寒。冯保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领着宫人悄悄退了出去,只在殿门角留了盏长明灯,光晕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细碎的花纹。

殿内彻底静了下来,只有殿外巡逻禁卫的甲叶声远远传来。李治躺上寝榻,将青玉枕枕在颈下,玉的凉意驱散了些许倦意,他却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纹——那里曾挂着母后亲手绣的香囊,如今只剩空荡荡的挂钩。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他忽然闻到一缕熟悉的清香。不是御花园的桂花香,也不是熏炉里的檀香,而是像雨后兰草破土的气息,清冽又温润,从青玉枕里丝丝缕缕地漫出来,渐渐弥漫了整个内室。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像坠入温水般缓缓下沉。再睁眼时,竟看见帐前立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烟霞色宫装,发间簪着珍珠步摇,正是早逝的长乐公主李丽质。她比记忆中更高些,眉眼间带着姐姐独有的温柔,正含笑望着他。

“姐姐?”李治猛地坐起身,榻上的锦被滑落,他却顾不上,“你怎么会在这里?”长乐公主是三年前病逝的,那时他还小,只记得送葬时漫天的纸钱,和母后红着的眼眶。

长乐公主走到榻前,伸出温热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发顶,指尖带着淡淡的兰草香,和母后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稚奴长大了。”她的声音像春风拂过湖面,带着笑意,“姐姐在云端看着你呢,看你日日去射圃练箭,看你记得给父皇送点心。”

李治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抓住姐姐的衣袖,那布料柔软得像云朵,却怎么也抓不住,指尖只穿过一片温热的雾气。“姐姐,我好想你和母后。”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的哽咽,“宫里好静,他们都在争来斗去,我怕…怕护不好父皇,护不好大唐。”

长孙皇后去世后,太子与魏王的争斗愈发激烈,朝堂上暗流汹涌,他常常在夜里惊醒,梦见母后担忧的眼神。

长乐公主蹲下身,与他平视,步摇上的珍珠轻轻晃动,映着他含泪的眼睛:“稚奴莫怕。”她的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母后留着这兰枕,就是怕你夜里难眠。你看这兰草,生在幽谷也能开花,柔弱却有韧性,就像你心里的光,从来都没灭过。”

她抬手拂过帐顶的挂钩,那里竟凭空出现了个香囊,正是母后当年常挂的样式,兰草香更浓了。“大唐需要的不是最锋利的箭,是能护住烟火的心。”长乐公主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晨雾般弥散,“姐姐和母后都在看着你,你要好好的。”

“姐姐!”李治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把带着兰香的空气。他猛地惊醒,帐顶还是那片缠枝莲纹,窗外的天色已泛起鱼肚白,长明灯的光晕淡了许多。

可颈下的青玉枕依旧散发着清冽的兰草香,枕面的兰花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晨光中流转着微光。他攥紧枕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却感到一阵暖意,仿佛姐姐的手还停留在发顶。

“我知道了。”李治低声说,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异常坚定。他从榻上坐起,晨光透过窗纸照在他年轻的脸上,映出眼底从未有过的清明。

他不再是那个躲在母后身后的稚奴了。姐姐说得对,大唐需要的不是争斗,是守护。守护父皇鬓边的白发,守护朝堂的安宁,守护像西市街坊那样,能安心吃口奶酥饼的烟火气。

李治起身整理好衣袍,将青玉枕轻轻放回榻上,又仔细抚平了锦被上的褶皱,仿佛母后只是暂时离开。走出殿门时,冯保正候在廊下,见他出来,惊讶地发现少年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迷茫,只有沉静的光。

“冯伴伴,”李治的声音带着晨光的清亮,“去备些热水,我要去给父皇请安。另外,把陈默的奶酥饼方子再抄一份,送去御膳房,让他们学着做。”

冯保连忙应下,看着晋王走向太极宫的背影,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步伐沉稳,再不是那个需要人搀扶的少年。廊下的兰草不知何时开了花,细碎的花瓣上沾着晨露,散发出和青玉枕一样的清香,仿佛在无声地祝福。

旧殿的朱门缓缓合上,将昨夜的梦境与兰香一同封存。而新的晨光里,少年已经握紧了属于他的责任,像兰草般,在风雨中悄然扎根,等待着守护大唐的那一天。

虎符相认

长孙府的青石板路被秋雨打湿,泛着冷光。陈默跟着赵六穿过垂花门,廊下的红灯笼在风里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朱墙上,忽明忽暗。赵六攥着袖中的匕首,低声嘱咐:“长孙相公脾气虽沉,但最重情义,你把虎符给他看,他自会明白。”

陈默握紧怀中的虎符,冰凉的金属贴着心口,随着脚步轻轻起伏。自土地庙得到右符,这枚完整的虎符已在他手中焐了三日,符面“天策”二字的纹路被摩挲得愈发清晰。系统界面始终显示着【虎符与天策府暗卫令牌同源,关联人物:长孙无忌(匹配度92%)】,可他心里仍打鼓——玄机子说原身与长孙家有关,可那些破碎的记忆总在脑中游荡,像隔着层雾。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长孙无忌正坐在紫檀木案后批阅文书,银白的胡须垂在青色官袍上,目光从卷宗上抬起时,带着久经朝堂的锐利,扫过陈默的瞬间,微微顿了顿。

“赵六说你有东西要给老夫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手指在案上轻叩,青铜镇纸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六屈膝行礼:“相公,此人是陈默,前几日从市令司密库寻得虎符,说是与天策府有关。”

陈默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用油布裹着的虎符,层层打开。青铜符块在烛火下泛着暗哑的光,左符的云纹与右符严丝合缝,中间“天策”二字在火光中仿佛活了过来,边缘的磨损痕迹清晰可见——那是常年摩挲留下的印记。

长孙无忌的目光骤然收紧,他放下笔,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官袍的下摆扫过案上的卷宗。他接过虎符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抚过符面的纹路,从云纹的起始处摸到断裂的边缘,忽然停在左符内侧一个极浅的刻痕上——那是个极小的“卫”字,被云纹半掩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刻痕……”长孙无忌的声音陡然变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他猛地抬头看向陈默,目光像要穿透他的皮囊,“你是……当年护送皇后灵柩前往昭陵的暗卫?”

陈默浑身一震,像被惊雷劈中。脑海中瞬间炸开无数碎片:漫天飞雪里,黑色的灵柩在山道上前行,马蹄踏碎积雪的声响;暗处飞来的冷箭,他扑过去挡在灵柩前,肩胛中箭的剧痛;模糊的视线里,皇后的灵柩上盖着白绫,风吹起时露出“长孙”二字的灵幡;最后是坠入山崖的失重感,耳边似乎还响着同伴的嘶吼:“卫七!”

“卫七……”陈默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心口一阵钝痛,仿佛有什么被尘封的记忆正要冲破枷锁。

系统界面突然疯狂闪烁:【检测到强烈记忆共鸣!触发前世关键碎片——身份:天策府暗卫营“卫七”,隶属长孙皇后亲卫,贞观十年护送灵柩途中遇袭,为护灵柩坠崖,脑死亡后躯体被玄机子救治,记忆模块遭外力篡改】。

“你果然记得!”长孙无忌眼中闪过狂喜,随即又被悲戚覆盖,他将虎符紧紧按在案上,符面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当年昭陵路遇伏击,暗卫营折损过半,所有人都说你和另外三个兄弟坠崖死了……可老夫总觉得你们还活着,这虎符左符是皇后亲赐给你的,右符一直在老夫这里收着,就盼着有朝一日能……”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陈默望着虎符内侧的“卫”字,那些碎片愈发清晰:皇后在世时,常召他到立政殿,给他递过温热的胡饼,说“暗卫也是血肉之躯,不必总藏在暗处”;出发前,皇后亲手将左符交给他,说“此符护你,亦护大唐的安宁”;坠崖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同伴举剑冲来的背影,和灵柩上飘扬的白绫。

“我……”陈默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我记不清了,很多事像隔着雾。”他只记得醒来时在长安西市的破庙里,脑子里多了个叫“系统”的东西,原身的记忆只剩零星片段,直到玄机子递来右符,那些碎片才开始躁动。

长孙无忌平复了情绪,重新坐下,目光柔和了许多:“当年伏击是冲着皇后灵柩来的,对方想要的是灵柩里藏的密诏。你坠崖后,老夫派人搜了三个月,只找到你染血的箭囊。后来玄机子托人带话,说‘卫七已转生,虎符重圆之日自会归来’,老夫本以为是宽慰之语……”

他看着陈默,眼神复杂:“玄机子没骗你,你我都是棋子,但你这枚棋子,是皇后亲手布下的。她早料到身后会有风波,让暗卫营藏了后手,这虎符不仅能开密库,还能调动散在长安的暗卫旧部。”

赵六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原来陈默兄弟是……天策暗卫?难怪你身手这么好!”

陈默抚摸着虎符,冰凉的金属仿佛带着前世的温度。系统弹出新的解析:【记忆篡改痕迹指向玄机子,篡改目的:屏蔽刺杀者身份信息,保护宿主存活——当前可恢复记忆碎片:37%,需找到暗卫营旧物触发完整记忆】。

“刺杀我的是谁?”陈默抬头问,目光锐利,“是太子?还是魏王?”

长孙无忌沉默片刻,指尖在案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当年的伏击牵扯太深,太子府和魏王府都有嫌疑,甚至……”他顿了顿,“牵扯到漠北的势力,与你查到的军粮倒卖案脱不了干系。”

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陈默握紧虎符,前世的职责与今生的追查在此刻重叠——护皇后灵柩,查军粮大案,破长安棋局,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走在早已注定的路上。

“老夫知道你在查市令司的账册。”长孙无忌忽然说,“那些账册里藏着军械失窃的证据,而密库深处,有皇后留下的账本,记着当年被贪墨的军饷流向。你既已找回虎符,就该完成未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