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吾崔氏血脉,祭告天地!他嘶吼着捏碎璇玑玉,碎玉化作流光没入邵清婉眉心。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瞬间,他看见邵清婉眼中金芒大盛,身后浮现出遮天蔽日的星图——那分明是《西域密录》里记载的镇星大阵。
晨钟撞破黎明时,慈恩寺的僧人们发现藏经阁前跪着两具尸体。谢明远胸口插着半截金错刀,而崔昭手中紧攥的半块凤印,正与邵清婉颈间的玉佩严丝合缝。在他们脚下,干涸的血迹组成八个篆字:
星陨轮回,昭雪当空
三日后,太极殿早朝。
金銮殿的蟠龙柱上晨光流转,李世民指尖轻敲紫檀龙椅,目光扫过丹墀下瘫软的两人。吴天霸的锦袍沾着昨夜鬼市的血污,何师爷的官帽歪斜露出夹层藏的突厥密函——那上面还粘着星陨钉的金属碎屑。
吴天霸。皇帝声音似淬冰的刀,你祖父用隐太子赏的南海珍珠换突厥战马时,可说过京城是我家天下他突然掷下一卷帛书,展开竟是吴家三代强占民田的图谱,墨迹间隐约可见血指印。
何师爷突然癫狂大笑:陛下圣明!可您怎不问问淑妃娘娘,将作监每年消失的三百斤玄铁去了何处?他猛地扯开衣襟,胸口赫然烙着与北堂赫奕相同的狼首纹,臣不过是替柳家...
话未说完,玄影从梁上倒悬而下,银刃划过时带起一串梵文经咒。何师爷的舌头落在地毯上竟化作铁砂,拼出玄武门三字。满朝文武骇然后退,唯有宰相房玄龄俯身拾起铁砂:陛下,此乃突厥巫术中的噬魂砂。
李世民缓缓起身,龙靴碾过铁砂时发出刺耳声响:传朕旨意——吴天霸车裂之刑改在怀远坊市口,让百姓看看豺狗的下场;何师爷流放前,先带他参观将作监新铸的铜铡。他忽然看向簌瑟发抖的韦小福,至于这两个秽物...
锦红突然从屏风后转出,怀抱的琵琶少了一根弦:陛下不如罚他们去扫太庙蛛网?昨日妾发现梁柱间藏着好些有趣虫豸呢。她指尖银光微闪,露出半截星陨钉形状的发簪。
三日后太庙。韦小福踩着玄空和尚肩膀掏鸟窝时,摸到个鎏金匣子。里头竟是淑妃与北堂赫奕往来的密信——每封都盖着九鸾衔珠镯的印痕。玄空和尚突然用梵文经咒催动匣底机关,显出道敕令:着韦小福掌掖庭局,玄空领崇玄署。
月光照亮经卷背面血字:星陨未尽,龙眠长安。
韦小福的扫帚碰倒太庙供桌上的长明灯时,青砖地忽然陷下半尺。玄空和尚一把拽住他后襟,却见灯油渗入地缝竟燃起幽蓝火焰,映出砖石深处盘旋向下的青铜阶——每级台阶都刻着星陨钉状的凹槽,槽中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痂。
阿弥陀佛...玄空捻着佛珠的手微微发颤,这分明是突厥萨满教的血祭梯。
二人举着偷来的烛台深入地下,壁画渐渐从儒家礼乐变成狰狞的狼首图腾。在第九重弯道处,韦小福突然踢到个鎏金香球,球内滚出半枚九鸾镯珠——珠心嵌着淑妃小像,眉眼却透着北堂赫奕的阴鸷。
密室最深处的景象令他们窒息:三百具青铜人偶悬吊在穹顶下,所有人偶心口都钉着星陨钉,钉尾连着金线汇聚到中央玉台。台上摊着幅未完成的《大唐龙脉图》,丹砂绘制的经络正被人偶滴落的血珠侵蚀。
难怪淑妃总来太庙祭祖...韦小福抓起玉台边的账册,上面记录着各地失踪的儒生姓名,她竟用活人血气养钉!
玄空突然劈手打翻烛台。黑暗中人偶双眼发出绿光,墙壁显现出荧光密文——竟是皇帝笔迹:武德九年七月初九,得赫奕血咒镇东宫怨灵于此。落款处盖着秦王私印。
急促的脚步声从通道传来。锦红提着宫灯现身,灯罩上绣的飞龙纹正与人偶金线共振:陛下让我问二位,可喜欢他少年时的墨宝?她忽然用琵琶拨片划破指尖,血滴入玉台凹槽,整幅龙脉图突然翻转,露出背面突厥文咒语。
烛火重亮时,李世民亲自举着火把立在阶上,龙袍下摆沾着新泥:朕带你们看个更好的。他转动壁上铜蟠龙,人偶骤然裂开,露出体内蜷缩的干尸——每具尸身都穿着东宫属官服饰。
当年玄武门之后,建成太子旧部在此咒朕断子绝孙。皇帝轻笑,朕便请赫奕改了咒术——用这些忠魂养了三百年镇国钉。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钉着枚赤金狼首钉,只是淑妃不知,最关键的钉魂,始终在朕这里。
密道忽然震动,星陨钉齐齐鸣响。锦红抱紧琵琶苦笑:北堂赫奕醒了。只见壁画上的狼首图腾正渗出鲜血,渐渐聚成个颧骨高耸的突厥巫师身影。
玄镜司校尉陈默按着腰间长刀穿过海棠苑时,十六盏宫灯次第熄灭。淑妃独坐在白玉亭中碾朱砂,石砚里混着金粉和未干的血迹——她左手小指缠着素绢,正是三日前被星陨钉划伤的位置。
娘娘万福。陈默单膝点地,鎏金腰牌碰在青砖上发出脆响,陛下让臣来取九鸾镯的保养录档。
柳如烟轻笑一声,腕间镯子突然脱落滚入花丛。当她俯身拾取时,衣领滑出半截银链——链坠竟是微缩版的突厥狼首符。陈默的障刀无声出鞘三寸,刀身映出亭顶潜伏的暗卫:那人穿着掖庭局服饰,袖口却露出北堂赫奕部将特有的蛇鳞腕甲。
录档早被老鼠啃碎了。淑妃忽然用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石桌,刮下朱砂金粉的混合物,不如校尉去看看太庙地宫?昨日祭酒发现了个有趣铜匣。
陈默突然踢翻石凳。凳底粘着张人皮面罩,五官轮廓竟是已故的隐太子建成。暗卫见状猛扑下来,蛇鳞腕甲中射出淬毒银针,却被陈默用腰牌挡下——牌面玄镜纹饰突然裂开,露出内藏的噬魂砂。
好个玄镜司!淑妃猛地拍案而起,九鸾镯迸出紫光,尔等可知先帝在时,玄镜司本就是专为东宫...
话音未落,锦红抱着琵琶出现在月洞门外。她拨弦震落满树海棠,花瓣雨中有银丝缠住淑妃脚踝:姐姐莫忘了我还在呢。琵琶腹板突然弹开,露出半卷《玄武门血咒图》,图中施咒者背影竟与淑妃有七分相似。
陈默的长刀终于完全出鞘。刀尖挑开淑妃衣领银链时带起串梵文符咒,链坠裂开露出粒玄武门砖碎屑——那上面用童女血写着世民死三字。
臣冒犯了。校尉忽然收刀入鞘,陛下让臣传话:武德九年那坛鸩酒,他始终给娘娘留着。
宫灯骤然全亮。李世民亲自提着盏人皮灯笼走来,光照见淑妃骤然苍白的脸:阿烟,你父当年用九鸾镯救朕时,可说过柳家世代忠良?他忽然捏碎灯笼,灯中飘出的不是烛火,而是三百枚闪着幽光的星陨钉虚影。
钉子悬空组成大唐舆图形状,每处州郡节点都连着根银丝——最终全部汇聚到淑妃心口。
兖州城的青砖城墙在暮色中如巨兽匍匐,李世民一袭靛蓝圆领袍坐在茶肆二楼,指尖摩挲着越窑青瓷盏。窗外飘来油炸焦屑的气味——竟是韦小福蹲在街边支摊卖胡麻饼,面团在他掌心翻飞时,隐约露出掖庭局特制的银丝手套。
陛下尝个鲜?玄空和尚捧着食盒上楼,僧袍下摆沾着新鲜墨迹,刚去文庙拓的碑文——有趣的是,兖州刺史献给孔圣人的三牲祭品,肚子里塞满了星州铁砂。
李世民忽然用筷箸挑起块羊羹,肉块断裂处露出金属光泽:淑妃的九鸾镯昨日少了两颗珍珠,今早便出现在兖州粮商的账本上。他袖中滑出半幅绢画,竟是锦红手绘的《兖州漕运图》,所有航道都指向城西某处废弃铁矿。
更鼓初响时,三人潜入铁矿。韦小福用偷来的钥匙打开生锈铜锁,门内竟涌出熏天香火气——三百童男童女正跪拜一尊熔铁浇筑的孔子像,像心嵌着淑妃丢失的东珠,圣人眼底淌下铁水泪滴。
熔圣铸孽玄空和尚忽然扯下假发,露出戒疤纵横的光头。他踹翻香案时经书纷飞,纸页间赫然露出北堂赫奕的突厥文手令:以儒童血脉淬炼星陨钉。
突然箭雨破空。兖州刺史带着府兵包围矿洞,火把照亮他官袍内衬的狼首纹:陛下既然来了,便尝尝新铸的圣人钉他挥手间,童男童女忽然眼冒绿光,口吐铁砂扑来。
李世民解下腰间玉带掷向孔子像,带銙碰撞发出编钟清音。塑像骤然开裂,露出里边密密麻麻的星陨钉,每根钉身都刻着遇害儒生的姓名。锦红从梁上翻落,琵琶弦扫过钉阵,竟奏出《论语》篇章的韵律。
爱妃可知,皇帝突然用匕首划破掌心,血滴入铁水激起青烟,朕当年在秦王府教承乾读《孝经》时,总在砚台里掺玄武门下的土?
血水漫过处,星陨钉突然嗡嗡震颤。韦小福趁机掏出掖庭局账册高声诵读:兖州三年亏空粮赋,全数换了波斯硝石!玄空和尚猛然扯开刺史官袍,露出心口淬毒的银钉——钉尾形状正是淑妃九鸾镯上的鸾鸟首。
黎明破晓时,铁矿已成炼狱。李世民踩着满地凝固的铁渣,将半枚染血的东珠按入孔子像眼眶:传朕旨意,兖州今日起开科考——考题只一道:何以镇豺狼
城外忽传来马蹄声。锦红拎着刺史头颅站在烽火台上,琵琶弦已尽数崩断。她望着官道尽头升起的烟尘轻声说:北堂赫奕的狼骑到了。
李世民展开御史台呈上的密折,目光在星陨阁余孽已诛的字样上停顿。他摩挲着袖中温热的玉珏——昨夜子时,这枚从冷宫密室找到的信物,突然发出龙吟般的清啸。
陛下,长孙无忌出列,柳氏女一案,当真与突厥有关?
李世民望向殿外飘雪,想起三日前那个浑身是血闯进宫门的少女。她将染血的账册摔在太和殿玉阶上,说出的那句星陨阁要醒了,至今仍在太极宫梁柱间回荡。
传旨,他忽然轻笑,即日起,星官历法由钦天监修订。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清脆的银铃声,惊飞了檐下栖鸦。
当夜亥时,凝香殿的铜漏刚滴过最后一声清响,整座宫殿便沉进了化不开的夜色里。唯有后院密室还亮着微光,四壁青黑墙砖吸走了所有声响,只余蟠龙烛的火苗“噼啪”轻跳,将案上人影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混着松烟烛味、苦艾药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黏在鼻尖,压得人胸口发闷。
徐惠扶着案角跪坐,素白寝衣的袖口沾着点点暗红血渍——方才咳得急,指缝里还残留着温热的血沫,单薄的肩背因喘息而剧烈起伏,鬓边那支银镶玉钗的流苏晃了晃,撞在案沿上,发出细碎的“叮”声,像极了她此刻乱了节拍的心跳。她颤着手展开面前那卷泛黄羊皮卷,卷边磨得起了毛,边角还沾着些干涸的泥痕,显然是在地底藏了许久。羊皮卷上,朱砂绘制的星图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十二道深褐血痕沿着星轨蜿蜒游走,最终在北斗七星的位置交汇,拼成一个张着巨口的狼首轮廓——那是占星术中象征“祸乱宫闱”的凶象,名为“北斗吞狼”。
“这星象……”徐惠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刚开口又被一阵咳嗽截断,帕子落在案上,血渍晕开一小片。“三个月前我便觉不对,夜里总梦到狼啸震宫,如今看来,果然是有人在暗中改了星轨。”
立在案侧的薛听澜始终没说话。她身着月白襦裙,裙摆绣的兰花纹被烛火映得柔和,指尖却轻轻划过面前那架“焦尾”琴的冰纹断痕——这琴是三年前宫宴失火时,她抱着从火场冲出来的,断痕里还嵌着点没烧尽的炭屑,琴底一道不起眼的暗格,藏着她护主的底气。她拇指按在暗格机关上,稍一用力,“咔”的轻响后,暗格弹开,里面躺着一卷叠得整齐的鲛绡,绡面泛着淡淡银光,摸上去冰凉丝滑,显然是浸过矾水的珍品,遇血便显字。
“娘娘,”薛听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冷意,她将鲛绡递过去,目光落在案上那碗尚飘着杏仁香的安神汤上,“您这半年来,每日睡前必喝的安神汤,奴婢昨日取了药渣查验——用银簪试过,簪尖立刻发黑。”她从袖中摸出一根发黑的银簪,放在案上,“太医署秘录里写着,曼陀罗汁遇银会变乌,这汤里掺的剂量虽轻,却能逐月耗损神智。”
“曼陀罗汁?”徐惠的手猛地一颤,帕子“啪”地砸在案上。她望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眼中满是震惊——这安神汤是韦贵妃“体恤”她忧思难眠,特意让人送来的,每日入夜,宫女都会准时端到寝殿。她因长期失眠,早已对这碗汤生出依赖,却不知竟是慢性毒药。“前日我批阅奏疏,竟把‘突厥’写成‘突阙’,当时只当是倦极……”她指尖抚过碗沿,那点余温突然变得烫手,“原来那时,神智就已经被损了。”
薛听澜没再多言,取过徐惠指缝带血的帕子,蘸了点新鲜血滴在鲛绡上。只见银白的绡面先是冒了点极细的白烟,暗红色纹路便迅速蔓延开来,不过瞬息,竟显露出一幅详尽的布防图——图上标注着突厥各部的营地位置、粮草囤积处,连哨兵换岗的时辰都写得明明白白,渠边画的小三角旁注“辰时放水”,正是哨兵最松懈的时刻。图角还盖着一枚朱红私印,篆字清晰——正是当年李靖平定突厥时所用的“卫公印”。
“是李靖将军的《突厥布防图》!”徐惠浑身剧震,猛地抓住案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突然想起半月前李素节的生辰——那日她亲手挑了个嵌玉锦盒做生辰礼,盒底垫了层她绣的云纹锦缎,当时韦贵妃的贴身宫女特意来问锦盒样式,还“好心”送了她一匹雨过天青的蜀锦做衬里。“那蜀锦的缠枝莲……”她声音发颤,“三层莲是主营,五层是粮营,莲瓣层数暗合布防图的密码!他们是借我的手,把图传给突厥人!”
“轰!”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瓦片被重物踩碎,却没惊动檐角的铜铃——来人鞋底子裹了毡布,是专门防响动的。薛听澜脸色骤变,反手按住琴弦,指尖猛地一拨,“铮”的裂帛之响炸开,一根钢弦应声而断!她手腕急转,断弦如银刃般飞射而出,“嗤啦”割开窗纸,冷风灌进来,带着夜露的寒气,也照亮了窗外十二道黑衣人身影。
他们个个蒙着黑布,只露一双双泛着冷光的眼睛,手中握着狭长的弯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淬毒的暗蓝——那是“腐骨水”,玄镜司前几日刚验过,沾到皮肉就会烂出窟窿。刀柄上的铜制狼首雕刻栩栩如生,狼眼嵌着红玛瑙,在夜色里像极了索命的鬼火。
“是幽冥道的‘十二地支煞’!”徐惠一眼认出这标志性的狼首刀柄,她猛地扯断颈间的珍珠璎珞,散开的珍珠滚落在案上,露出一枚刻着“惠”字的羊脂玉印——这印是母亲临终前给的,印柄中空,能藏细物。“听澜!你从密道走,去紫宸殿禀告陛下!”她迅速将星图和布防图卷成细卷,塞进印柄里,“韦家不止通敌,还在城外玄真观炼制‘九阴蚀骨散’,那药能化人筋骨,他们要对付朝堂忠良!”
薛听澜却将她护在身后,断弦缠在指间,另一只手按在琴下暗格——那里藏着一把三寸短剑,剑刃淬了能麻痹神经的“睡香”。“娘娘先走,奴婢断后!”她盯着正撬窗的黑衣人,声音冷得像冰,“密道机关只有娘娘知道,您若出事,谁来揭穿韦家的阴谋?”
黑衣人已劈开半扇窗,弯刀劈在木框上,“笃笃”闷响里木屑飞溅。徐惠看着薛听澜的背影,又看了眼案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安神汤——此刻竟觉得那杏仁香像极了催命符。她咬牙转身扑向墙角的书架,指尖在第三层的《论语》封面上一按,只听“轰隆”一声,书架缓缓移开,露出后面黑漆漆的密道入口,里面又黑又潮,伸手能摸到墙砖上的青苔。
“拦住她!”窗外传来黑衣人沙哑的喝声,一把弯刀顺着窗缝刺进来,直逼徐惠后背。薛听澜眼疾手快,挥起断弦缠住刀身——那弦是浸过鱼鳔胶的,一缠就粘得紧,她顺势一拉,黑衣人胳膊肘撞在窗棂上,骨裂的“咔嚓”声清晰入耳。趁对方吃痛,她抽出短剑,寒光一闪,便刺中了黑衣人的咽喉。
血珠溅在窗纸上,像开了朵暗色的花。徐惠钻进密道前,回头望了眼与黑衣人缠斗的薛听澜——她月白的襦裙已沾了血,却依旧握剑不退。密道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刀剑声,徐惠扶着青苔墙砖往前走,掌心的玉印硌得生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到紫宸殿,一定要让陛下知道这一切。
烛火还在密室里跳动,薛听澜的短剑又刺穿一个黑衣人的胸膛,却没注意到,案上那碗安神汤里,杏仁片正缓缓沉底,露出碗底刻着的一个极小的“韦”字。
千里之外的敦煌,莫高窟第220窟的《药师经变》壁画前,多了一枚带血的玉珏。风沙掠过壁画中药师佛的指尖,那里悄然浮现出两行小字:
崔郎骨,昭雪魂,星陨阁中锁前尘
待来年,春风度,九霄云外葬贪嗔
凝香殿夜谋
当夜亥时,凝香殿的铜漏刚滴过最后一声清响,整座宫殿已沉在浓重的夜色里,唯有后院密室还亮着微光。密室不大,四壁砌着青黑色的墙砖,墙角燃着两支蟠龙烛,烛火被风裹着微微晃动,将案上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混着苦艾的药味、朱砂的墨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压得人胸口发闷。
徐惠扶着案角跪坐,素白的寝衣上沾着点点暗红血渍。她刚咳过一阵,指缝间还残留着温热的血沫,单薄的肩背因喘息而剧烈起伏,鬓边那支银镶玉的发钗随着动作轻晃,撞在案沿上,发出细碎的“叮”声。她颤着手展开面前那卷泛黄的羊皮卷——卷边被磨得起了毛,边角还沾着些干涸的泥痕,显然是藏了许久。羊皮卷上,朱砂绘制的星图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十二道深褐的血痕沿着星轨蜿蜒游走,最终在北斗七星的位置交汇,拼成一个张着巨口的狼首轮廓,正是占星术中象征“祸乱宫闱”的凶象——北斗吞狼。
“这星象……”徐惠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刚开口又忍不住咳了两声,帕子上的血渍又深了几分,“三个月前我便觉不对,如今看来,果然是有人在暗中布局。”
立在案侧的薛听澜默不作声。她身着月白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花纹,此刻正垂着眼,指尖轻轻划过面前那架“焦尾”琴的冰纹断痕。琴身打磨得光滑温润,唯有琴底一道不起眼的暗格藏着玄机。她拇指按在暗格机关上,稍一用力,便听“咔”的轻响,暗格弹开,里面躺着一卷叠得整齐的鲛绡——绡面泛着淡淡的银光,摸上去冰凉丝滑,显然是浸过特殊药水的珍品。
“娘娘,”薛听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她将鲛绡递到徐惠面前,目光落在案上那碗尚有余温的安神汤上,“您这半年来,每日睡前必喝的安神汤,奴婢昨日取了药渣查验,里面掺了曼陀罗汁。”
“曼陀罗汁?”徐惠的手猛地一颤,帕子“啪”地落在案上。她望着那碗还飘着杏仁香的汤,眼中满是震惊——这安神汤是韦贵妃“体恤”她忧思难眠,特意让人送来的,每日入夜,宫女都会准时端到寝殿,她因长期失眠,早已对这碗汤生出依赖,却不知竟是慢性毒药。“剂量虽轻,却能逐月耗损神智,”薛听澜补充道,指尖划过鲛绡,“再喝半年,娘娘怕是连识人辨物都难。”
徐惠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薛听澜已取过她指缝间带血的帕子,蘸了点新鲜血滴在鲛绡上。只见那银白的绡面遇血即变,暗红色的纹路迅速蔓延开来,不过瞬息,竟清晰显露出一幅详尽的布防图——图上标注着突厥各部的营地位置、粮草囤积处,甚至连哨兵换岗的时辰都写得明明白白,图角还盖着一枚朱红私印,正是当年李靖平定突厥时所用的“卫公印”。
“是李靖将军的《突厥布防图》!”徐惠浑身剧震,猛地抓住案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突然想起半月前李素节的生辰——那日她亲手挑了个嵌玉锦盒做生辰礼,盒底还垫了层她亲手绣的云纹锦缎,当时韦贵妃的贴身宫女特意来问锦盒的样式,还“好心”送了她一匹上等蜀锦做衬里。“那日我送素节的生辰礼……”她声音发颤,呼吸都变得急促,“锦盒底的蜀锦,是韦家绣坊送来的!他们是借我的手,把布防图传给突厥人!”
“轰!”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瓦片被重物踩碎。薛听澜脸色骤变,反手便按住琴弦,指尖猛地一拨——“铮”的一声裂帛之响,一根钢弦应声而断!她手腕急转,断弦如银刃般飞射而出,“嗤啦”一声割开窗纸,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夜露的寒气。
月光顺着窗纸的破口涌进密室,照亮了窗外十二道黑衣人身影。他们个个蒙着黑布,只露一双双泛着冷光的眼睛,手中握着狭长的弯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淬过毒的暗蓝,刀柄上镶嵌的铜制狼首雕刻栩栩如生,狼眼处还嵌着红玛瑙,在夜色里像极了索命的鬼火。
“是幽冥道的‘十二地支煞’!”徐惠一眼便认出了这标志性的狼首刀柄,她猛地扯断颈间的珍珠璎珞——璎珞散开,滚落在案上,露出一枚刻着“惠”字的羊脂玉印,“听澜!你从密道走,去紫宸殿禀告陛下!韦家不止通敌,还在城外玄真观炼制‘九阴蚀骨散’——那毒药能化人筋骨,他们要用来对付朝堂上的忠良!”
薛听澜却没动,反而将徐惠护在身后,断弦已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按在琴下的暗格上——那里藏着一把三寸短剑。“娘娘先走,奴婢断后!”她盯着窗外正撬窗的黑衣人,声音冷得像冰,“密道机关只有娘娘知道,您若出事,谁来揭穿韦家的阴谋?”
黑衣人已劈开半扇窗,弯刀劈在木框上,发出“笃笃”的闷响,木屑飞溅。徐惠看着薛听澜的背影,又看了眼案上的布防图和星图,咬牙将两卷东西塞进怀中,踉跄着扑向墙角的书架——书架第三层的暗格,便是通往宫外的密道。烛火被风吹得剧烈晃动,映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没有半分退缩。
“拦住她!”窗外传来黑衣人沙哑的喝声,一把弯刀已顺着窗缝刺了进来,直逼徐惠后背。薛听澜眼疾手快,挥起断弦缠住刀身,猛地一扯,黑衣人重心不稳,半个身子探进窗内。她趁机抽出琴下短剑,寒光一闪,便刺中了黑衣人的咽喉。
血珠溅在窗纸上,像开了朵暗色的花。徐惠已摸到书架的机关,只听“轰隆”一声,书架缓缓移开,露出后面黑漆漆的密道入口。她回头望了眼与黑衣人缠斗的薛听澜,咬了咬牙,转身钻进密道——她必须活着见到陛下,将这一切阴谋,全都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