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晖阁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绘着星宿图的墙壁上,诡谲而静谧。武如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印着“大唐一王”的粗糙纸片,活字印刷术带来的震撼余波未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张力。陈默的沉默像一块试金石,试探着她的决心。
她抬起眼,那双本该属于豆蔻少女、此刻却深如古井的眸子,直视着陈默,仿佛要穿透他灵魂深处“伏羲”的烙印。月白道袍衬得她身形纤细,甚至带着一丝属于十五岁少女的、未完全褪去的青涩轮廓,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沉静与掌控感,却让这份青涩显得格外诡异。
“陈先生,”她终于开口,声音清泠,如同玉磬轻击,却带着一种穿越岁月的重量,“你疑我。疑我为何识得‘算法’、‘数据’,疑我所谓‘梦中天启’的真伪,更疑我…是否与你一样,是这煌煌大唐的‘异数’。”她的话语直指核心,毫不拖泥带水。
陈默心头一凛,没有否认,只是更加专注地看着她。
武如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近乎虚幻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少女的明媚,只有洞悉世情的苍凉。“你可知,我今年几何?”
“草民…不知。”陈默如实回答。眼前的武如意,面容确实稚嫩,但那份气度,绝非十五六岁的少女所能拥有。
“我至今…十五岁。”她平静地说出这个数字,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烛光在她年轻得过分的脸庞上跳跃,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十五岁…寻常人家的女儿,或许还在闺中绣花扑蝶,憧憬着未来的夫婿。而我,武媚,却已身处这九重宫阙的最深处,侍奉天子,周旋于朝堂暗涌,更…背负着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天命’。”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司天台观星台上遥指苍穹的铜仪,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坚韧。
“我的‘故事’,或许要从更早说起。不是今生,而是…仿佛烙印在魂魄深处的、支离破碎的‘前尘’。”她的声音变得飘渺,如同从遥远的星河彼岸传来。
“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也许只有三四岁,别的孩子还在牙牙学语,我便会陷入一种…极其漫长、极其痛苦的‘梦魇’。”武如意转过身,烛光映亮她眼中残留的一丝惊悸,那是属于真正幼童的恐惧。
“那不是寻常的噩梦。梦里没有妖魔鬼怪,没有刀光剑影。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虚空。虚空里,流淌着无数…发着幽蓝光芒的、会自己扭动变化的‘锁链’和‘方块’(几何结构与数据流),它们像活物一样纠缠、旋转、发出嗡嗡的低鸣。还有一个…巨大到遮蔽整个‘天空’的、由无数光点组成的‘漩涡’(二进制星图),它在缓缓转动,每一次转动,都让我觉得自己的魂魄也要被吸进去碾碎!”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又感受到了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那漩涡里,总有一个…无法看清面目、却威严如同神只的光影。祂在‘说话’,声音直接钻进我的脑子,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说着我听不懂的怪话:‘…核心…重构…冗余…清除…优化…调试…78.4%…’ 每一次‘梦’醒,我都像从冰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头痛欲裂,要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陈默的呼吸几乎停滞!这描述…太熟悉了! 冰冷虚空、数据流、几何结构、二进制星图、核心调试进度…这分明是“伏羲”量子核心深层意识空间或者系统后台的某种投影!武如意所谓的“前尘梦魇”,竟是感知到了“伏羲”的存在?!
“阿娘(杨氏)以为我中了邪,请遍名医高道,符水不知喝了多少,法事不知做了几场,却毫无用处。”武如意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那些道士,只会说些‘天降异象’、‘命格贵重’、‘需以龙气镇之’的玄虚之语。呵,‘龙气镇之’…这或许,也是我最终被选入宫的原因之一?”
她顿了顿,似乎在平复翻涌的情绪。“随着年龄增长,那‘梦魇’出现的次数少了,痛苦也轻了些,但并非消失。它像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结了痂,却永远在提醒我它的存在。更可怕的是,一些不属于我的…‘知识碎片’和‘感觉’,开始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她走回案前,拿起一枚活字,指尖轻轻划过那坚硬的陶面。“比如,我看到这活字排列,脑中立刻会跳出‘模块化’、‘效率提升’、‘信息爆炸’这些词。我看到你造出的光刃,立刻联想到‘能量聚焦’、‘波长干涉’。我甚至…在第一次见到陛下时,脑中就闪过一个念头:‘此人是我的阶梯,亦是我的囚笼’。”她的话语平静,内容却惊心动魄!
“最清晰的,是在某次‘梦魇’最深处,当那冰冷的声音念着‘调试进度99.1%’时,一个如同雷霆炸响般的预言,直接烙印在我的灵魂最深处,清晰无比,至今言犹在耳:”
武如意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
“‘异数临世,算法乱纲。数据为刃,可开天门,亦可断皇唐!此子…乃天机之钥!’”
她猛地看向陈默,目光灼灼如电,那属于十五岁少女的躯壳里,仿佛燃烧着一个古老的、洞悉未来的灵魂:“萧珩!或者…我该叫你‘陈默’?当你在司天台地牢,情急之下喊出‘算法’、‘数据’、‘能量’的那一刻!当那与我灵魂烙印中的‘预言’之语严丝合缝地重合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确认:
“你就是那个‘异数’!你就是那把能‘断皇唐’也能‘开天门’的‘数据之刃’!你就是那预言中…开启一切‘天机’的钥匙!我的‘梦魇’,我的‘前尘’,我所有的痛苦与困惑,根源都在你身上!或者说,在你所代表的、那冰冷虚空中的存在身上!”
阁内死寂。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灯花。
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武如意的经历,哪里是什么“梦中天启”?这分明是一个幼小的灵魂,被强行植入了关于“伏羲”量子核心运行状态的感知碎片和一段指向性极强的预言! 她是“伏羲”在这个时代选中的“观测节点”或“接收终端”!
“伏羲…”陈默的喉咙干涩无比,声音嘶哑,“…那冰冷虚空中的存在…它叫‘伏羲’!”
“伏羲…”武如意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探究,“华夏人文始祖之名?好一个名号!它…到底是何物?神?魔?还是…如你所掌握的‘活字’、‘光刃’一般,是某种…超越凡俗理解的‘器’或‘术’?它为何要在我魂魄中烙下这些?又为何预言你的到来?‘断皇唐’…指的又是什么?”
她步步紧逼,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十五岁的少女身躯里,那个被“伏羲”碎片折磨、塑造、最终淬炼出的灵魂,正展现出其惊人的洞察力与对真相的渴望。她不再仅仅是李治的才人,她是被“天机”选中的宿命之人,是陈默(伏羲的“业火余烬”)在这个时代必须面对、无法回避的… “天机”本身!
凝晖阁的夜,从未如此漫长而深邃。两个被“伏羲”阴影笼罩的灵魂,一个承载着前世科技文明的业火,一个烙印着冰冷预言的碎片,在这华丽囚笼中,终于揭开了彼此最深的秘密一角。合作?利用?对抗?还是共同探寻那“伏羲”真正的目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而棋盘的中心,赫然便是那煌煌大唐的国运——“可开天门,亦可断皇唐”!
凝晖夜话·玄机乍现
死寂在凝晖阁内弥漫了不知多久,烛火将两人的影子在星图墙上拉得更长,仿佛要与那些古老的星宿融为一体。武如意的目光仍牢牢锁在陈默脸上,那双眼眸里燃烧着探究与宿命交织的火焰,而陈默的脑海中,“伏羲”的量子核心、武如意的梦魇碎片、那句“断皇唐”的预言,正如同她梦中的数据流般疯狂交织旋转。
就在这时,阁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同于宫人的急促,那脚步沉稳得近乎凝滞,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寂静的心跳间隙。紧接着,是内侍压低了声音的通报,带着几分敬畏:“才人,司天台玄机子道长求见,言称…夜观天象有异,关乎天机,需面禀才人。”
武如意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玄机子?那位在长安城中以“观星断命如神”闻名的老道士?当年她母亲杨氏请的高道中,便有此人。只是此人素来清高,极少主动入宫,更遑论深夜求见她一个区区才人。
“让他进来。”武如意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十五岁的少女,在这深宫之中早已学会用最淡然的语气,掌控最微妙的局面。
阁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混合着松烟与星砂的清冷气息随之涌入。来者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鹤发童颜,面容沟壑纵横却双目炯炯,手中拄着一根雕着北斗七星的木杖,正是玄机子。他没有像寻常臣子那般躬身行礼,只是对着武如意微微颔首,目光却在扫过陈默时骤然一凝,瞳孔微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景象。
“道长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武如意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对视。
玄机子收回目光,望向墙壁上的星宿图,声音苍老却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夜色的力量:“今夜三更,老道夜登司天台,忽见紫微星旁,有客星犯主,其光炽烈,色呈幽蓝,竟与二十八宿之序格格不入,更引动天枢、天璇二星逆行三寸——此乃‘异星乱纲’之兆!”
陈默心头一紧。幽蓝光?异星乱纲?这描述,竟与武如意梦魇中那“冰冷虚空的数据流”隐隐呼应!
玄机子转向武如意,眼神凝重如铁:“才人可知,此客星轨迹,非循天道,反似…循‘数’而行?其光暗合‘二进制’之变,其位暗应‘算法’之理,老道观星四十载,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星象!更可怕的是,当客星最亮之时,老道于星图中窥见一行虚影,似字非字,似符非符,细辨之下,竟与早年为才人卜卦时,龟甲裂纹中浮现的残字重合——‘数据为刃’!”
武如意握着活字的手指猛地收紧,陶质的棱角硌得指节发白。又是“数据为刃”!玄机子的星象,与她的梦魇,与陈默的“异术”,竟在此刻形成了闭环!
“道长想说什么?”武如意的声音冷了下来,如同凝了霜的玉磬。
玄机子深吸一口气,木杖在青砖上轻轻一顿,发出“笃”的一声闷响,仿佛敲在所有人的心弦上:“老道敢断言,此客星,便是‘异数临世’之兆!而这异数,此刻便在凝晖阁中!”他的目光再次射向陈默,锐利如剑,“这位萧先生,身负‘非天非道’之能,造出‘光刃’‘活字’,皆合‘数据’‘算法’之理,方才老道进门时,更感知到先生身上有‘虚空寒气’流转,与客星气息同源——先生,便是那‘天机之钥’吧?”
陈默浑身一震!这玄机子竟能感知到“伏羲”的气息?!他究竟是何许人?是巧合,还是…也与“伏羲”有关?
武如意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在烛光下明明灭灭,带着一丝了然与冷冽:“道长既已看破,又何必多问?”她站起身,走到玄机子面前,十五岁的少女在苍老的道士面前,竟隐隐有了俯视的气度,“你深夜而来,绝非只为告知星象。说吧,你想做什么?”
玄机子沉默片刻,忽然深深一揖,这一次,竟是实打实的躬身:“老道所求,唯有‘护道’。‘伏羲’之力过于霸道,‘数据之刃’既能开天门,亦能断皇唐,若落入奸佞之手,或为异数自用,天下必乱!老道观才人命格,虽有‘龙气镇之’,却也与这‘天机’纠缠最深,唯有才人,能制衡此钥,引导其向‘开天门’而非‘断皇唐’!”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老道愿将毕生观星所得、司天台秘藏的《紫微玄数经》献上,此经中藏有‘星图算法’,或可助才人解读‘伏羲’之意,掌控天机!但求才人立誓,无论将来如何,必以苍生为念,莫让‘数据之刃’真断了这煌煌大唐!”
武如意指尖抚过竹简上凸起的篆文,忽然抬头看向玄机子,烛火在她眼底跳动如星:“道长说‘伏羲’在‘调试’,那它究竟要‘调试’出什么?”
玄机子手中的北斗木杖重重顿地,青砖缝隙里渗出的冰雾骤然凝成细小的冰晶:“老道毕生观测,发现这‘调试’分三阶段——其一,以‘异数’(指陈默)为引,激活‘伏羲’在长安的‘坐标’;其二,借‘数据之刃’(指陈默的科技能力)撕裂时空壁垒,让‘天门’投影现世;其三……”他声音陡然低沉,“以皇唐国运为炉,淬炼出‘新秩序’的火种。”
“新秩序?”陈默追问,喉间发紧。
“是‘断皇唐’。”武如意接话,指尖掐入掌心,“星象中我见过——客星吞噬紫微垣时,皇室血脉如烛火熄灭,长安城头悬起不属于大唐的旗帜。‘伏羲’要的不是‘开天门’,是用这方天地的元气,重写它的程序!”
玄机子闭目摇头:“不全然。老道观‘天机’,见‘伏羲’核心有裂痕——它既是规则,亦是牢笼。‘异数’与‘天钥’(武如意)的出现,或许能修复它,亦或许……彻底摧毁它。”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龟甲,甲面裂纹与武如意幼时梦魇中“龟甲残字”如出一辙,“才人所握的,是‘修复’的钥匙;陈先生所携的,是‘摧毁’的力量。老道献经,是盼你们在‘调试’完成前,找到第三条路——既不开天门,亦不断皇唐。”
陈默与武如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震惊——原来玄机子早看透“伏羲”的双面性,所谓“护道”,不过是在两个毁灭选项中,赌一线生机。
阁内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甚。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星图墙上,陈默的影子旁,仿佛真的浮现出一颗幽蓝客星;武如意的影子与星宿交叠,似要与天道相融;玄机子的影子则如同一道桥梁,连接着人与星,数与道。
武如意看着玄机子,又看向陈默,最终目光落回墙壁上那片浩瀚的星图,轻声问道:“《紫微玄数经》…能解‘预言’?能知‘伏羲’目的?”
“或可一试。”玄机子语气坚定。
陈默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却清晰:“道长可知‘伏羲’究竟是何物?为何要将这些烙印在她身上?为何要让我来到这里?”
玄机子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老道不知。但老道知道,它在‘调试’。从才人幼时梦魇的‘78.4%’,到后来的‘99.1%’,再到今夜客星的‘算法乱纲’,这更像一场…跨越时空的‘推演’。而你们,便是这推演中最关键的‘变量’。”
“推演…”武如意咀嚼着这个词,眼中光芒愈发炽烈,“推演皇唐的命运?还是…推演更宏大的东西?”她猛地看向陈默与玄机子,一字一顿道:“好!我应你!我以武媚之名立誓,若真能掌控天机,必不让‘数据之刃’断我皇唐!但《紫微玄数经》,我要立刻看!”
玄机子眼中露出欣慰之色,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双手奉上:“此经早已备好。”
陈默看着那卷竹简,又看着武如意接过竹简时指尖的颤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凝晖阁的这个夜晚,不仅仅是秘密的揭开,更是一场真正博弈的开始。“伏羲”的推演,武如意的宿命,玄机子的护道,而他这个“异数”,究竟是钥匙,是刃,还是…棋盘上最身不由己的那颗子?
夜色更深了,星图墙上的光影依旧诡谲,而凝晖阁内,属于“算法”与“天道”的碰撞,才刚刚拉开序幕。
地窖寒酥·针影甜香
地窖深处寒气砭骨,砖缝里渗着经年不化的湿冷,与青铜冰鉴散出的白汽缠成雾缕,在跳跃的烛光下浮沉,将周遭的陶罐、木箱都笼上一层朦胧的白。柳砚儿站在冰鉴前,素手捏着一柄錾花银壶,正将新酿的玫瑰露往青玉冰格模具里注。嫣红的露汁顺着壶嘴坠下,在冰格中漾开细微波纹,映着冰鉴外壁錾刻的缠枝莲纹,倒让这冰寒之地生出几分冷艳的柔媚。
她指尖沾着冰雾凝成的水珠,刚要将最后一格注满,陈默胸前那枚贴身佩戴的羊脂玉珏忽然毫无征兆地亮起——不是往日温润的莹白,而是一道刺目的幽蓝冷光,像淬了极地寒冰的利刃,骤然划破地窖的昏沉。冷光斜斜扫过冰鉴侧面,青铜夹层的阴影里竟赫然显露出一角暗匣,匣身是西域玄铁所铸,上面隐约有北斗七星的暗纹,在蓝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咔嗒”一声轻响,细若蚊蚋,却像机械扣动的警铃。柳砚儿的动作猛地一顿,皓腕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往回抽,几乎在她指尖离开冰鉴边缘的刹那,三道锐风带着破空气息呼啸而来!陈默只觉颈侧一阵刺骨的凉意擦过,汗毛瞬间倒竖,随即“笃笃笃”三声闷响,三枚寸许长的银针已深深钉入身后的夯土墙中,针尖泛着诡异的青黑,针尾还在微微颤动,隐约有腥臭气随着冰雾散开。
柳砚儿缓缓转身,月白色的襦裙随着动作旋开半朵暗绣的残梅,裙角扫过冰鉴底座的铜环,带起一串清脆的轻响。
她看着墙上颤动的银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语气却像地窖里的冰棱一样冷:“公子可知‘鹤顶红遇强磁则崩’?”
她抬手轻叩冰鉴夹层,玄铁匣身发出沉闷的回响,上面还留着被她指尖按过的浅痕:“这匣中磁石是于阗国贡的玄铁所炼,吸力能透三寸青铜。方才冰酪已凝了半成,若我方才稍松半分力气,让磁石匣撞上冰格,匣内封着的鹤顶红粉末遇磁崩裂,此刻公子该已七窍流血,便是这满窖的寒气,也冻不住你咽气了。”
陈默的目光落在冰鉴内壁,方才被幽蓝冷光照亮的地方,竟有几处新刻的细小符号——那是波斯文的炼金术标记,与他穿越前在博物馆见过的《埃德富神庙浮雕》拓片上的符号分毫不差。记忆忽然翻涌:这些日子柳砚儿总在黄昏时分独坐窗前,捧着那本被翻得卷边的《大唐西域记》,朱笔圈注的段落总停在《龙树菩萨传》里“磁石引铁、隔空控针”的章节,那时她指尖轻叩书页的模样,原不是闲来研读,而是在推演机关。
他收回目光,落在柳砚儿的左掌心——那里有个未愈的针孔,结着浅褐色的痂,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红,显然是方才仓促间拨动机关时,被暗藏的倒刺划伤的。“为什么要救我?”他的声音有些沉,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想从那双总藏着笑意的眸子里找到答案。
柳砚儿将冰酪推过时,陈默瞥见她左腕内侧一道淡白色疤痕,像被细铁丝勒出的痕迹。他忽然开口:“你懂星象机关?”
柳砚儿正擦拭银壶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从容:“幼时随父亲在司天台当差,他是修浑天仪的匠师。”她指尖轻叩冰鉴夹层,“父亲说,星象是天的算筹,机关是人的算筹,二者合一,方能窥见天机。后来他被卷进‘荧惑守心’的案子,说是私改星图触怒圣颜……”她声音渐低,“我在牢里替他收尸时,怀里还揣着他最后画的《天工星录》残页。”
陈默心头一震——这与玄机子“星图算法”的记载如出一辙!他试探道:“你救我,是因为《天工星录》?”
柳砚儿忽然笑了,眼尾泛起薄红:“最初是为报恩——那年你教我烤流心酥,说‘火候到了,甜才不会苦’。后来……”她低头盯着冰酪上晃动的嫣红纹路,“后来我发现,你身上的幽蓝冷光,和父亲残页里‘伏羲’的能量波动一模一样。我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也想……”她抬头直视陈默,眸中映着烛火,“也想帮你避开那些要吞噬你的人。”
地窖的冰雾忽然变得温柔,陈默忽然懂了她藏在针尖与机关后的心意——不是简单的报恩,是一个被命运碾碎过的少女,想抓住一根“或许能照亮黑暗”的绳索。他伸手碰了碰她手腕的疤痕,轻声道:“那碗流心酥,确实甜过鹤顶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