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志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阳光下,鱼鳞闪烁着金红的光泽。
他忽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旁的谢英说:“这种观赏用的锦鲤,是不能入药的。”
谢英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林医生您要不提,我都快忘了这茬了。没错,《本草纲目》里有记载,鲤鱼确实是一味药,能利水消肿。不过现在课堂上很少会专门讲这些了,大家都更关注实验室里的数据和分析。”
“嗯,”林远志应道,“虽是同源,但养殖目的不同,性味便有差异。入药需用江河之鲤,取其通达之性。”
继续前行,一座宏伟的图书馆出现在眼前。
林远志仰头看了看,说:“我想进去看看。”
“当然可以。”谢英示意那两位男生可以先去忙别的,然后上前刷脸刷开了图书馆的玻璃门。
馆内异常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轻微的脚步声。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特有的纸张和油墨混合的香气。林远志沿着高大的书架慢慢走着,手指拂过那些烫金或墨印的书名:《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千金要方》的各种校注本、明清各大医家的医案精选、近代名老中医的经验集……
还有许多他未曾见过的、装帧精美的海外中医研究著作。
这里的藏书规模远超他的想象,尤其是那些珍贵的古籍影印本和大量未经广泛流传的近代医案,浩如烟海,一个人穷尽一生也难以读完十之一二。
他站在书架前,感受到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历史分量。
从图书馆出来,林远志长舒了一口气,对谢英说:“走吧,我们去见朱校长,别让校长久等。”
谢英带着林远志来到一栋相对独立的办公楼,径直上到三楼,在一间挂着“校长会客室”牌子的门前停下。
她轻轻敲了敲门。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干练的女助理侧身请他们进去。
会客室宽敞明亮,布置得雅致而庄重。
一位穿着深色西装套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年纪约摸六十岁上下、精神矍铄的女学者从沙发上站起身,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她正是校长朱红。
“林医生!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吧?快请坐!”朱红热情地与林远志握手,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她引着林远志在沙发上坐下,谢英也安静地在稍远的位置坐下。
“早就听说过林医生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朱红打量着林远志,目光中既有长辈的慈和,也有学者审视的锐利,“你现在在网上,可是咱们中医年轻一代的代表人物了,很多学生都视你为榜样。”
林远志谦逊地回应:“朱校长过奖了。我只是个普通医生,做了点本分事。”
“诶,不必过谦。”朱红摆了摆手,神色却渐渐严肃起来,她轻轻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林医生,不瞒你说,看到你,我是既高兴,又感到伤心啊。高兴的是中医后继有人,可以跟你一对比,我们现在的中医教育……某种程度上是失败的。”
她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沉重:“政策要求报考中医学的学生,高考必须选考生物。可问题是,学了现代生物学那套精密的分析、实证的体系,再转过头来学中医的阴阳五行、气血津液,很多学生脑子里就像是两套完全不同的系统在打架。
往往是先入为主的、看似更‘科学’的现代医学思维占了上风。结果就是,真正能理解并运用中医思维进行辨证论治的学生,越来越少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思维这种东西,一旦固化,是很难改变的。用现代生物学和医学那套体系,结合先进的检查设备去解析疾病,路径清晰,数据直观,学生觉得容易理解,病人也听得明白。
可一旦用这套思路去指导中药看病,往往治愈率低得可怜。而少数那些真正掌握了中医辨证论治精髓的优秀毕业生呢?”
朱红的脸上露出无奈和痛心。
“有机会的都选择出国发展了。现在丹麦、日本、美国,甚至欧洲和非洲的一些国家,对中医的认可度和给予的待遇,反而比国内要好很多。长此以往,我们怎么留得住人才呢?”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林远志,充满了期许:“所以,林医生,我真的希望你能留在国内,为振兴中医尽一份力。回顾我们中医的发展史,每次到了濒临消亡或是极度衰落的关口,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关键人物站出来,力挽狂澜,带领中医走出低谷,重新向上发展。我觉得,你或许就是下一个这样的人选。”
林远志静静地听着,感觉肩头仿佛压上了千斤重担。
朱校长这番话,情真意切,也道出了现实的严峻,但这顶“领军人物”的高帽,实在过于沉重。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在认真倾听。
朱红似乎看出了他的压力,语气缓和下来,换了个话题:“远志啊,既然来了,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你中午的时候,简单给我们的学生们讲几句?不用太长,就当是分享一下你的从医心得或者学医感悟,激励一下他们,给他们树立点信心。如果你不想面对太多人,我们可以用广播系统,不需要直接面对学生。”
林远志有些意外,这实在是有些突然:“朱校长,这是不是太仓促了?我毫无准备。”
“没关系,不用有压力。”朱红笑道,“就是随便聊聊,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好。你可以先准备一下。”她转向谢英,“阿英,林医生需要什么帮助,你全力配合。”
这时,朱红的助理上前低声提醒她下一个行程的时间到了。
朱红站起身,略带歉意地对林远志说:“你看,我还有个不得不去的应酬,先失陪了。远志,你可以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不要见外。回见!”
说完,她便带着助理匆匆离开了会客室。
宽敞的会客室里,只剩下林远志和谢英。
林远志看着窗外葱郁的树木,无奈地笑了笑,对谢英说:“谢同学,你们朱校长这是赶鸭子上架啊。”
谢英掩嘴轻笑:“林医生,您太谦虚了。以您的经历,随便讲几句真实的感悟,就比我们上很多堂理论课都管用。同学们要是知道是您本人,肯定特别振奋。您就随便写个提纲就好,不用有负担。”
事已至此,推辞反而显得矫情。
林远志走到靠窗的书桌旁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
谢英则安静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拿出自己的书看了起来,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打扰他。
林远志沉下心来,笔尖在纸面上轻轻点着。该对这些未来的中医们说些什么呢?
是讲述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与坚持?
还是探讨他对中医现状与未来的思考?
抑或是,分享那些在诊室里,与病人之间发生的点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