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但是,服药后,周先生反馈,虽然不断放屁,气机有所通畅,但胸肋胀满和气喘改善不明显,腹水也还剩下一半左右。这说明,单纯疏肝理气,力量还不够,病根更深。”
他拿出第三次处方:“于是,我调整了思路。考虑到他大病耗气,脾胃运化功能极度虚弱,才是产生水湿、导致气机升降失常的根本。所以,我换用了‘附子理中丸’合‘五磨饮子’的思路,温运中焦,破滞降逆。同时,保留了炒黑丑,继续温和利水,给邪以出路。”
“这次调整后,效果就出来了。中焦得运,气机自复,水湿得以继续化除。所以你们今天看到,他腹水基本全消,精神气色也好了很多。”
林远志总结道:“最后开的丸药方,则是大病后的善后调理,补气温阳,健脾固本,防止复发。中医治病,就是这样,动态观察,随证变法。”
马勃听得连连点头,感慨道:“师傅,学校教材上教的都是一症一方或几个基础方剂。但到了临床,怎么合方,怎么根据病情变化换方,这里面的学问实在太深了!”
何玉金也深有同感:“是啊,而且很少有病人的症状和教材上写的典型证型一模一样。怎么抓住每个阶段的主要矛盾,真是太难了。”
林远志看着两位若有所思的学徒:“慢慢来。实践出真知。很多经验和领悟,必须亲手治过,经历过成功和失败,才能慢慢摸到门道。”
何玉金忍不住好奇地问:“师傅,那您这么丰富的临床经验和果断的辨证思路,是怎么学来的呢?您这么年轻……”
林远志淡淡道:“大概是因为,我从小就在我爷爷的中医诊所里长大吧。耳濡目染,看得多了,听得多了,自然就会了一些。”
马勃恍然大悟,语气带着敬佩:“原来如此!家学渊源!我就说嘛,师傅您这么年轻,怎么就能掌握这么多方剂运用的诀窍,这简直是很多中医博士、教授都未必能达到的境界!”
林远志微微摇头:“其实所有的方法和思路,前人在书里写明白了。关键在于读懂、读透,并且学会在临床上灵活运用。”
他说着,似乎觉得口干,下意识地抿了抿嘴。
心思细腻的何玉金立刻察觉,马上起身去倒了杯温水,双手捧到林远志面前:“师傅,喝水。”
林远志接过水杯,喝了几口,心中对这两个眼疾手快、悟性也不错的学徒,多了几分认可。
他放下水杯,说:“好了,今天的病例就讲到这。收拾东西,准备关门吧。”
有了徒弟,林远志轻松了许多。
他只需拿起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剩下的清扫、整理、归位等工作,自然由马勃和何玉金完成。
就在马勃正准备拉下卷帘门时,一个焦急带着哭腔的女声突然从门外传来:
“等一等!林医生!请等一等!求求你,能不能救救我!”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挺着明显孕肚、看样子已有六七个月身孕的年轻女子,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自己的右上臂,脸上满是痛苦和惊慌失措的表情。
她的右臂衣袖被捋起,小臂上赫然有一片明显的红肿,中心点还有一个微小的刺伤痕迹。
林远志眉头一皱,停下脚步:“我们已经关门了。这位女士,你之前好像没在我这里看过病吧?”
孕妇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语无伦次地说:“我是第一次来。林医生,我刚才在小区花园里散步,不小心被马蜂蜇了!手臂疼得厉害,肿得越来越凶!
我赶紧去附近的诊所,他们一看我是孕妇,就说处理不了,不敢用药。我打车到医院,挂了急诊,可医生也说没有把握,不敢轻易处理,建议我转去更远的省妇幼。
可我、我等不了了,疼得受不了,心里也害怕得要命。听说你这里什么疑难杂症都能看,我就赶紧跑过来了。求求您,帮帮我吧……”
她身体微微发抖。
林远志立刻明白了。
普通诊所和医院之所以相互推诿,不是不会治,而是不敢治。
孕妇属于特殊人群,用药禁忌极多,尤其是马蜂蜇伤可能引发过敏反应甚至休克,风险极高。
一旦处理过程中出现任何意外,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拒收,让她去更高一级、专科性更强的医院,从而规避风险。
他看着眼前这位孤身一人、无助哭泣的孕妇,心中一紧,问道:“你丈夫和家人呢?没陪你?”
孕妇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哽咽道:“我丈夫在国外工作,公公婆婆早就去世了。安阳不是我老家,在这边没什么亲人……”
听到这话,林远志的心彻底软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和红肿的手臂,不再犹豫,对正在关门马勃说:“马勃,先别关!”然后对孕妇说:“进来吧,坐下让我看看。”
孕妇闻言,如同听到了特赦令,眼泪流得更凶了,连声道谢:“谢谢!谢谢你,林医生!真的太感谢你了!”
何玉金连忙上前,小心地搀扶着孕妇走进诊所,让她在诊椅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