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阳归来的这一周,杏仁堂6号诊室的门槛几乎被络绎不绝的患者踏平。
林远志的生活,彻底被“满员”二字填满。
每天早上八点半踏入诊室,直到傍晚六七点才能结束最后一位病人的诊疗。
原本上午二十个、下午十五个的固定号源,在萧宣“顺应民意”的操作下,每天又额外增加了五个加号。这意味着他每天需要面对四十位以上的患者。
高强度、长时间保持坐姿,集中精神进行望闻问切、辨证处方,对体力和心力的消耗是巨大的。
几天下来,林远志开始感到腰背部肌肉僵硬、酸痛难忍,尤其是久坐之后起身时,那种牵拉感让他不得不下意识地用手按揉后腰。
这天中午,他送走上午最后一位病人,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用力揉着发僵的腰眼。
萧宣恰巧推门进来送一份文件,看到他的样子,眉头立刻蹙起,语气带着关切和一丝自责:
“远志,你这腰……是不是坐太久了?都怪我,不该给你加那么多号。看你这样,我心里过意不去。”她走近几步,“一楼理疗区新来了位手法不错的技师,叫小茂,专门做推拿正骨的。你中午别吃饭了,先去让她给你按按,放松一下肌肉。费用算我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不能累垮了!”
林远志本想推辞,但腰部的酸胀感实在强烈。
他转念一想,自己身为中医,整天教病人要“治未病”、要注重调理,却疏忽了自己的身体,确实不该。
而且,他还从未以患者的身份,体验过其他中医技师的手法。
“也好,那就去试试。谢谢萧掌柜。”
中午的理疗区相对清静。林远志根据指引,来到一个用帘子隔开的小隔间。
一位穿着白色理疗服、扎着利落马尾、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技师已经等在那里,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林医生您好!我叫小茂!早就听说您的大名了,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快请躺下!”女孩声音清脆,动作麻利地铺好一次性床单。
按照要求,林远志脱去外衣裤,只穿着内裤,俯卧在治疗床上,用一条大毛巾盖住身体。
这种“任人摆布”的角色转换,让他微微有些不适,但也觉得新奇。
小茂的手温暖而有力,先用手掌蘸取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油,在他腰背部均匀涂抹开,然后开始用掌根、拇指等部位进行按压、揉捏、弹拨。
“林医生,您这肌肉太僵硬了,劳损不轻啊!平时得多活动,不能老坐着。”小茂一边操作一边说,很是健谈,“您可真厉害!这么年轻,医术就这么好!我们理疗区都传遍了。”
林远志脸埋在枕洞里,无奈地笑了笑:“传言都比较夸张。”
“您就别谦虚啦!”小茂语气崇拜,“现在杏仁堂就属您的号最难挂!”
林远志被她直白的崇拜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转移话题:“你手法不错,跟谁学的?”
“跟我爸学的!我家是祖传搞推拿的,在老家开了个小店。我来广南就是想见见世面。”小茂爽快地回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过了一会儿,林远志注意到,小茂在说话间隙,会不自觉地轻轻咳嗽一下,或者清一清嗓子,频率不低。
“小茂,你嗓子不舒服?是不是有点干、痒?”林远志职业病发作,关切地问。
“哎呀,林医生您真神了,这都能听出来?”小茂有些惊讶,随即叹了口气,“是啊,最近一周不知道怎么了,喉咙老是干干的、痒痒的,老想喝水,说话多了就更难受。估计是天天说话,得慢性咽炎了吧。”
“那怎么不去看看?吃点药调理一下?”林远志问。
小茂撇撇嘴:“请假看病要扣全勤奖的。这点小毛病,忍忍就过去了,多喝点水就行。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
林远志皱皱眉:“小病不治,容易拖成大病。咽炎虽小,反复发作也难受。这样吧,你帮我按摩,我也帮你看看。”
小茂愣住了,手上动作都停了:“啊?林医生……这……这怎么好意思?您给我看病?”
“看病这种事情不分场合。”林远志说着,已经艰难地翻身坐了起来,扯过毛巾围在腰间,“来,伸手,我给你号号脉。”
小茂受宠若惊,慌忙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伸出右手。
林远志三指搭上她的寸关尺,凝神细辨——脉象细数,如丝线般细小,跳动却较快。
再看她的舌头——舌体瘦小,舌质偏红,舌面上光剥无苔,像一块光滑的红色鹅卵石。
“张嘴,发‘啊’音我看看咽喉。”林远志示意。小茂配合地张嘴,咽喉壁果然略显鲜红干燥。
“肺阴虚,虚火上炎。”林远志迅速做出判断,“津液不足,不能上濡咽喉,所以干痒;虚火灼烧,所以咽部红。不是什么大问题,但需要滋阴润肺降火。”
他向小茂要了纸笔,略一思索,写下一个方子:“给你开个养阴清肺汤加减。一般喝两三次,喉咙干痒的感觉就会明显减轻。”
小茂拿着药方,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林医生……这……这让我怎么感谢您才好……”
“举手之劳,别客气。按时吃药,注意休息,少说话。”林远志笑了笑,重新趴回床上,“继续按摩吧,还没按完呢。”
接下来的按摩,小茂的手法更加轻柔用心。
从理疗区出来,前往对面餐厅吃饭,林远志感觉腰背确实轻松了不少。
下午开门前,萧宣过来关心地问:“怎么样?小茂手法还行吧?好点没?”
“好多了。”林远志活动了一下腰,“就是……加号的事,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每天四十多个病人,确实有点超负荷了。”
萧宣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我知道你辛苦。但你是不知道,每天后台求加号的留言有多少!很多都是老病人复诊,或者慕名从外地赶来的……这样吧,我尽量把加号控制在三个,行吗?”
林远志叹了口气,也知道萧宣有她的难处和考量,点了点头:“好吧。只是有点怀念在医院实习那会儿,还能在各个科室轮转走动,不像现在,一天到晚钉在椅子上。”
萧宣闻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能者多劳嘛!你现在可是咱们杏仁堂的顶梁柱,招牌!”
下午的门诊依旧忙碌。
在接诊的间隙,林远志偶尔会遇到一些面熟的患者。
一位大妈拿着药方,笑着说:“林医生,你还记得我不?我去年去医院找你看过头晕,现在孩子有点积食,我特意挂你的号来看看!”
林远志仔细端详,确实有些模糊的印象,但具体细节和姓名早已忘记,只能尴尬地笑笑:“阿姨您好,有点印象……孩子现在怎么样?”
虽然场面略显尴尬,但林远志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和欣慰。
有病人愿意回头,甚至从大医院追到医馆来找他,这本身就是对他医术和医德最大的肯定,是信任最直接的体现。
这种成就感,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身体的疲惫。
临近傍晚,诊室来了一位意外的复诊者——沈思远局长。
这次,她是独自一人来的,气色红润,步履轻盈,脸上带着轻松愉悦的笑容。
“林医生!”沈局长笑着坐下。
“请坐。您今天来是……?”林远志有些疑惑,按方吃药才几天,按理还没到复诊时间,而且看她样子也不像不舒服。
“我是专门来感谢你的!”沈局长声音洪亮,充满感激,“吃了你开的三剂药,舌头一点都不痛不热了!心烦胸闷的感觉也消失了,睡觉踏实多了!困扰我两个月的毛病,三剂药就给解决了。我今天来,一是当面道谢,二是按我们老派的规矩,略备薄礼,聊表心意,请务必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