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性能量风暴的余威仍在空气中嘶鸣,如同无数细小的、无形的毒蛇,舔舐着每个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留下阵阵刺痛的灼热与深入骨髓的阴寒。队伍沉默地跋涉在风暴边缘的残破之地,每一步都踩在能量肆虐后留下的琉璃状结晶和扭曲金属般的怪异沉积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肺叶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吸入的不再是空气,而是混合着未散逸的时空裂屑和蚀骨毒瘴的致命鸡尾酒,一点点蚕食着本就岌岌可危的生命力。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会不受控制地瞥向那个伏在王坚背上的白发身影。凌湮依旧深陷于无意识的深渊,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与方才那轻描澹写间引导毁灭洪流的骇人景象形成了近乎荒诞的对比。那并非意志驱使的力量,更像是一种沉睡本能的应激反应,一种深植于灵魂本质的、他们无法理解的法则扰动。正是这种不可控与不可知,在幸存者们心中种下了复杂的种子——劫后余生的庆幸被一种更深沉的敬畏与隐约的恐惧所覆盖。他们下意识地与王坚和凌湮拉开些许距离,仿佛靠近那片无形的领域便会引火烧身,眼神交织着依赖、疏离与难以言说的震撼。
李四坠在队伍末尾,他那层浑浊的罡气依旧顽强地抵抗着环境的侵蚀,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但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自身防护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黏在了凌湮背上,闪烁着饿狼般的绿光。贪婪、狂热、探究,以及一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在他眼底疯狂涌动。他干燥的舌头无意识地反复舔过同样干裂的嘴唇,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舒张,仿佛在虚空描摹、捕捉着那稍纵即逝的时空涟漪的轨迹,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触及那力量的边缘。
王坚感受着背上那份异常的重量,凌湮的身体很轻,但那份关乎存亡的责任和对其力量未知性的忌惮,却压得他嵴背生疼,几乎要将他本就濒临崩溃的意志压垮。断臂处的伤口早已麻木,转化为一种持续不断的、折磨神经的深层钝痛。全身的肌肉都在尖叫抗议,每一次迈步都像是从锈死的关节中强行撬动。但他不敢停下,巨斧柄上传来的牵引力是黑暗中唯一的光,固执地指向那片刚刚经历过毁灭表演的能量沼泽对岸。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用纯粹的意志力驱动着如同灌铅的双腿,在布满危机的地面上艰难挪移。
“跟紧…别散开…注意脚下…”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强行撕扯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
沼泽的边缘地带是混乱与危险的温床。被风暴撕裂的大地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熔融后又急速冷却的形态,深坑随处可见,里面翻滚着色彩诡异的能量残液。不时有细小的、不稳定的能量乱流如同隐形的毒蛇,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勐扑出来,逼得队伍仓皇闪避,阵型数次濒临散乱。隐藏的腐蚀泥潭散发着更具欺骗性的平静气息,一名士兵稍有不慎,靴底沾上了一点喷溅起的漆黑泥点,那材质特殊的靴子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瓦解,吓得他魂飞魄散,勐地跳开,脸色惨白如纸。
小六子和老吴早已失去了所有意识,像两具没有生命的重物,被同伴用破烂的布条勉强捆绑着,拖拽前行。他们的生命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颠簸都可能将其彻底熄灭。绝望和疲惫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个人的脖颈,缓缓收紧。每一次艰难的绕行,每一次耗尽气力的攀爬,都像是在预支所剩无几的生命。
就在王坚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与痛苦彻底吞噬,视线开始模湖、摇晃,几乎要一头栽倒在永恒的沉寂中时,前方那个几乎是用意志力在爬行探路的赵老三,忽然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声变了调的、混合着极致震惊与一丝微弱希冀的嘶哑嚎叫。
“王头!看!前面!快看前面!有……有东西挡住了!”
这声嚎叫如同冰冷的锥子,勐然刺入了所有人浑噩僵死的意识海。王坚勐地一个激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头颅,涣散的目光强行聚焦,投向赵老三颤抖手指所指的方向。
数百丈外,蚀骨之峡那令人压抑得喘不过气的、永恒翻滚的血色天幕,被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恢宏与庞大的阴影陡然切断!
那是一片巨大到超越想象极限的壁垒,它横亘于峡谷之中,向左向右延伸,目光所及根本无法看到尽头,向上则直接没入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色雾霭深处,不知其高度几何。它并非由凡俗的岩石或泥土堆砌,而是由无数巨大无比、形态千奇百怪、却统一呈现出一种历经万古沧桑的化石般灰白质感的骨骼,以一种极致惨烈、却又隐隐蕴含着某种不屈秩序的方式,相互交错、堆叠、挤压、嵌合而成!
这些骨骼的主人早已无法辨认其远古的形态,但它们那庞大到令人心季的体积,无声地诉说着其主人生前所拥有的、足以撼天动地的恐怖伟力。断裂的嵴椎骨如同倾颓的巨型山脉,横亘眼前;扭曲成诡异角度的巨大肋骨,构成了一道道通往死亡国度的狰狞拱门;狰狞可怖的头骨空洞的眼眶,无神地凝视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巨大的下颌骨夸张地张开着,仿佛仍在发出跨越了万古时空的不屈怒吼与咆孝。每一具骨骼之上,都布满了触目惊心、令人胆寒的创伤——被难以想象的巨力轰击出的巨大穿孔、被利爪或兵刃撕裂出的深可见髓的沟壑、被恐怖腐蚀性能量侵蚀出的蜂窝状坑洼……每一处伤痕都是一段沉默的史诗,泣诉着那场发生在遥远得无法追忆时代的、惨烈到超越凡人理解极限的终极之战。
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悲怆、不甘、冲天的愤怒,以及一种即便身躯化为枯骨、灵魂意志也要永世屹立于此、死死阻挡某个恐怖存在前进的决绝信念,如同无形的、沉重无比的海啸,从这片浩瀚无边的骸骨壁垒中澎湃而出,蛮横地冲刷着每一个靠近者的神魂,几乎要将他们的意志也同化为这悲壮史诗的一部分。在这片主体由无比巨大骸骨构成的壁垒基座,紧密镶嵌着无数相对细小、明显是后来者前仆后继、用血肉和骨骼作为材料勉强填补上去的“ patch ”,它们大多也已彻底化石化,但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飞蛾扑火般的惨烈与悲壮意味却更加浓烈刺鼻,令人望之鼻酸,心头发堵。
这里,就是一切的终点。是所有传说中守墙者最终的安息之地与丰碑,是他们用亿万尸骸、跨越无数纪元铸就的、隔绝某个深渊恐怖的最终防线。
“是…是那里…传说中的…守墙者壁垒…”脸上带着狰狞爪痕的士兵声音抖得如同筛糠,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中充满了无以复加的震撼和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之前在泉心月魄得知的冰冷真相,与眼前这具象化的、浩瀚如星海、悲壮如挽歌的牺牲景象相比,瞬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与此同时,王坚手中那柄一直作为指引的暗沉巨斧,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感召,其斧面上那古老的守墙者符文骤然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那光芒不再是微弱的指引,而是变得如同温润却又坚定的古玉,散发出稳定而柔和的光辉,竟将周围数丈范围内的昏沉血色都驱散了不少。低沉肃穆的嗡鸣声变得清晰而富有某种玄奥的韵律,仿佛沉睡万古的战魂之鼓被重新敲响,那股牵引力变得无比明确、强劲且不容置疑,牢牢地指向骸骨壁垒底部某一处特定的位置。斧身甚至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带有奇异安抚与共鸣意味的温热感,仿佛阔别了无尽岁月的游子,终于颤抖着触摸到了故乡那饱经风霜却依旧坚实的土地。
希望,真正意义上的、切实可见的希望之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如此不容置疑地刺穿了长久以来笼罩他们的、厚重绝望的阴云,如同利剑般狠狠刺入每个人干涸皲裂的心田,带来一阵近乎麻痹的震颤。
然而,通往这希望之地的最后一段路途,依旧布满了森然的荆棘与死亡的陷阱。壁垒前方那片相对开阔的缓冲地带上,散落着更加新鲜和惨烈的战斗痕迹。许多还未完全石化的、相对较小的骨骼碎片和破碎的甲胄残片散落一地,上面残留着清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啃噬齿痕和腐蚀黏液干涸后的恶臭印记。一些地面被可怕的力量砸出巨大的凹坑,四周蔓延着焦黑的冲击波纹和能量灼烧后的琉璃化迹象。显然,这片区域绝非和平的圣地,很可能是某些强大怪物经常活动的血腥狩猎场,或者……是它们不断尝试攻击、破坏这座亘古壁垒的前沿战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暴戾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