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却毫无睡意。
只要一闭上眼睛,白天在祖母花厅里见到的那抹明艳身影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是秦玥。
她穿着那身奇异的,色彩斑斓的鸩僚族筒裙。
姜黄的上衣衬得她脖颈修长,深蓝底金纹的裙摆上,大象、莲花、佛塔的图案仿佛在旋转。
她盘起的乌黑发髻边,祖母簪上的那朵浅粉色绢花,随着她转圈轻轻颤动。
那双低垂的眼,那微微抿起的唇……
每一个细节都像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在柔软的被褥间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
明明身体很疲倦,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索性坐起身,披上外衣,走到书案前,想拿本书静心。
随手抽出一本《诗经》,翻开一页,映入眼帘的却是: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字迹仿佛瞬间扭曲、跳跃,竟又幻化成了秦玥穿着筒裙、簪着绢花的模样。
“啊!”
孙知言低呼一声,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书合上,甚至有些羞恼地将书扔在了地上。
书脊撞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慌忙弯腰把书捡起来,心疼地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架原位。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更像个……登徒子。
怎么能对着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姑娘如此胡思乱想?这太失礼了!太不像话了!
可是那身影就是固执地盘踞在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书案前,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铺开一张素白的宣纸,研好墨,提起了笔。
没有刻意构思,笔尖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流畅地在纸上勾勒。
先是那灵动的身姿轮廓,然后是斜襟窄袖的上衣,繁复华丽的筒裙纹样,发髻,绢花……
最后是那双蕴藏着星辰的眼眸,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一个栩栩如生的秦玥,便跃然纸上。
孙知言放下笔,看着画中人,心跳如擂鼓,脸颊像被火燎过一般滚烫。
他越看脸越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和隐秘的欢喜交织着冲击着他。
他像是做贼一样,慌忙将画卷起来,动作快得差点把墨迹蹭花。
卷好后,他环顾四周,像藏匿什么见不得人的珍宝,最终将画轴塞进了书架最里面一层,用几本厚重的书严严实实地挡住。
做完这一切,他长舒一口气,内心却更加唾弃自己:
孙知言啊孙知言,你读圣贤书,习君子礼,怎能做出这等偷画姑娘画像的孟浪之举?简直有辱斯文!
可是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藏着画的角落,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反驳:
她……她真的很好看啊……
这一晚,十二岁的少年孙知言,就在这种甜蜜又煎熬、兴奋又自责的复杂心绪中辗转反侧。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清晨被丫鬟唤醒时,眼底赫然挂着两个清晰无比的黑眼圈,衬得他原本清秀的脸庞多了几分憔悴。
前来探望孙儿的王夫人一看,心疼得不得了:
“哎哟我的乖孙!这眼睛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是不是换了地方认床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快,让厨房熬点安神的汤来!”
孙知言看着祖母关切的脸,心虚得不敢直视,只能含糊地应着:
“祖母……孙儿没事,就是……就是昨晚看书看得晚了些……”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画了一个姑娘的画像,把自己画得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彻夜难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