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杂役谷的日子,如同一潭死不见底的死水,沉重、粘稠、令人窒息。每日卯时,天色未明,刺耳的铜锣声便如同催命符般响起,将所有人从冰冷潮湿的睡梦中粗暴拽起。紧接着便是长达数个时辰、几乎榨干最后一丝力气的繁重劳役——或是弯腰弓背,在贫瘠的药田里与生命力顽强的杂草搏斗,指甲缝里塞满黑泥;或是在昏暗危险的废弃矿坑深处,挥舞着沉重的矿镐,敲打着坚硬冰冷的岩石,汗水混合着粉尘糊满全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绝望的味道。直到日落西山,暮色四合,凄凉的收工锣声才会再次响起,如同赦免令一般,允许这些疲惫不堪的身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返回那一个个如同兽穴般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石屋。
对于这些资质平庸、资源匮乏、身处宗门最底层的杂役弟子而言,每日的劳作早已耗尽了他们全部的心力与气血。回到石屋,大多数人连打坐炼化那稀薄得近乎于无的灵气的精力都荡然无存,更多的是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草铺上,在鼾声、梦呓和压抑的咳嗽声中,沉入短暂的、用以修复肉体的沉睡,以期积攒起微末的气力,应对明日新一轮的压榨。修行?那道通往云端的仙途,对他们来说,早已模糊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甚至不敢再去奢望的幻梦。希望,在这片被遗忘的山谷中,是比灵气还要稀罕的东西。
叶秋所居住的这片靠近山壁的洞窟区,条件尤为恶劣。除了他所在的甲叁号,旁边还有甲壹、甲贰等几个紧紧相邻、几乎只隔着一层薄薄岩壁的石屋。住在他隔壁甲贰号的,是一个名叫张淼的瘦弱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形单薄得像一根在风中摇曳的芦苇。他的资质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四灵根,比叶秋那“五行混杂”的判定稍好一线,但在这外门底层,也属于挣扎在生存线上的那一类。他性格内向,甚至有些懦弱,常年营养不良导致面色蜡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怯懦和挥之不去的疲惫,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监工弟子粗哑的呵斥与鞭影下,总是缩着脖子,逆来顺受,偶尔被克扣了那本就少得可怜的份例,也只是默默攥紧拳头,不敢有半分怨言。
这日晚间,山谷被浓重的夜色和寒意彻底包裹,只有远处矿坑方向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凄清。叶秋正盘膝坐在自己那间经过初步、但极其隐蔽改造的甲叁号石屋内。岩壁上,几处被他用特殊药液激活并微调了发光频率的萤石苔,散发出比往常稳定、柔和些许的幽绿色光芒,勉强驱散了洞窟深处最浓重的黑暗。他看似在闭目打坐,实则浩瀚的神识正如同最精密的超级计算机,在脑海中全力推演、优化着一个复杂的三维能量结构——一个改良版的、能够在此等恶劣环境下稳定运行、兼具微弱“聚灵”、“高效净化空气”、“动态调节湿度”以及“基础隔音”功能的复合微型道纹阵列。他的手边,随意放着几块白日里从矿坑废料堆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内部结构相对稳定、蕴含极其微弱土属性灵气的碎石,准备作为这个试验性阵列的初级能量节点和结构基座。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能量回路的微观调整时,一阵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声,伴随着拳头重重捶打在坚硬岩壁上的闷响,透过那并不隔音的薄壁,清晰地传了过来。是隔壁甲贰号张淼的声音。那声音充满了痛苦、不甘与濒临崩溃的绝望,还夹杂着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低语: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行!《青云炼气诀》……我背得滚瓜烂熟!这‘意守丹田,气沉海底’……到底要怎么守?怎么沉?!明明……明明感觉有一丝灵气被引进来了,可一到胸口这个位置(他下意识地捶打着膻中穴附近),就像沙子漏过破筛子,一下子就散了!怎么也存不住!三年了……整整三年了!还是这该死的练气一层!一点长进都没有!难道……难道我张淼此生,就真的注定要烂死在这杂役谷里,像那些矿渣一样,被彻底遗忘吗?!”
声音嘶哑,字字泣血,是一个少年在漫长而无望的挣扎后,道心即将被彻底磨灭前发出的最后哀鸣。那不仅仅是对修为停滞的绝望,更是对自身命运最深沉的无力和悲恸。
叶秋缓缓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眼眸在幽暗的光线下,平静无波。他对张淼有些印象,一个和他一样,在这绝望的泥沼中挣扎,眼神深处却还残存着一丝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不肯彻底熄灭的、对改变命运的渴望的少年。只是,他显然被那套僵化低效的“古法”牢牢禁锢住了,找不到正确的发力点。
直接出声指点?那是下策。不仅会立刻暴露自己的特殊,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猜忌,更会彻底打破张淼那脆弱的自尊心——接受一个五岁稚童的指点,在这等级森严的环境下,本身就是一种难以承受的压力。
叶秋沉吟片刻,目光重新落回面前那几块看似普通、却在他眼中蕴含着特定能量结构信息的碎石上。他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用一种不大不小、恰好能透过岩壁缝隙、清晰传入隔壁的、带着孩童特有的烦恼和自言自语般的语气,开始了他的“表演”:
“唉,真是麻烦……这些石头里的‘气’(微弱灵气)乱糟糟的,一点都不听话。”他先是抱怨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仿佛在思考一个无关紧要的游戏,“就像……就像运水一样。你想啊,我们从很高的地方(他用手虚指头顶,象征百会穴)接水(灵气),想把它送到经脉)路上,到处都是小窟窿(穴位窍穴闭合不严),尤其是半路上那个最大的‘分水池子’(他特意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胸口正中膻中穴的位置),它的阀门好像坏了,关不紧,水一到那里,就‘哗啦’一下,从旁边好多小管子(其他细小经脉)漏掉了,根本流不到
他的比喻极其粗浅,甚至有些幼稚,完全是用最朴素的、孩童能理解的“运水”概念,将复杂精微的行气过程高度简化、形象化。没有高深的术语,只有直白的现象描述。
隔壁那绝望的捶打声和啜泣声,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传来,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叶秋仿佛毫无察觉,继续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碎石,似乎在尝试不同的摆放方式,一边“苦恼”地沿着自己的思路“分析”下去,声音带着一种“异想天开”的探索感:
“书上那些老先生总说,要‘意守水缸’,让水自己流下去。可水那么轻,路上窟窿又多,它怎么会自己乖乖流到缸里呢?这不是……这不是有点像指望天上掉馅饼吗?”他用了句孩童式的质疑。
他顿了顿,拿起一块碎石,对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用一种“灵机一动”的语气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