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山谷里的雾气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清冽。今日,对于鬼王宗而言,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小小姐张念瑶,要下山去镇上的蒙学私塾,开始她人生中第一天的启蒙课业。
天光未亮,幽冥殿外已是一片悄然的忙碌。并非旌旗招展,也非前呼后拥,而是一种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近乎肃杀的周密。万人往站在殿前高阶之上,玄色袍服在微凉的晨风中纹丝不动。他面色沉静,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下方整装待发的寥寥数人。
青龙依旧作老仆打扮,垂手立在最前,身后跟着三四名看似普通的青衣汉子,有的牵着两匹温顺的小马驹驾着的朴素马车,有的提着书箱食盒。然而,若有修为高深者在此,必能察觉到这几人气息内敛,眼神锐利如刀,周身隐隐散发出的煞气虽极力压制,却仍如出鞘半寸的利刃,令人心寒。这已是万人往再三“精简”后的阵容,用他的话说,“不过是几个护送小姐上下学的下人”。可这几名“下人”,无一不是鬼王宗内百里挑一、经历过血火淬炼的好手。
碧瑶牵着穿戴一新的念瑶走出殿门。念瑶穿着一身崭新的湖蓝色小儒裙,头发梳成两个乖巧的包包髻,用同色的丝带系着,背上背着张小凡亲手为她缝制的、装着笔墨纸砚的小书囊,小脸上满是兴奋与好奇,红扑扑的像只熟透的苹果。她显然无法理解这看似平常的出行背后,是怎样一副如临大敌的阵仗。
“娘亲,私塾好玩吗?会有很多小朋友吗?”念瑶仰着头,大眼睛亮晶晶的。
碧瑶勉强笑了笑,替女儿理了理衣襟,心中五味杂陈。她既希望女儿能像普通孩子一样求学成长,又无法完全驱散那份深植于心的担忧。“好玩,会有很多新朋友。不过念瑶要记住,学堂有学堂的规矩,要听先生的话,知道吗?”她柔声叮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父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万人往的目光落在念瑶身上时,那层冰霜般的威严才稍稍融化。他走下台阶,来到外孙女面前,蹲下身,亲手将一枚昨夜才交给她的、触手温润的“安魂玉”再次正了正,确保它稳稳地贴在念瑶的心口。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仔细。
“去吧,”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若有人欺负你,回来告诉外公。”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
我万人往的外孙女,岂是旁人能随意呵斥的? 这念头在他心中盘旋,但他并未说出口。
张小凡站在碧瑶身侧,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他看向青龙,微微颔首:“有劳青龙先生了。”
青龙躬身还礼:“门主、夫人放心。”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驶出幽深的山谷,朝着山脚下那座烟火气渐浓的小镇行去。车外看似平静,然而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今日小镇通往私塾的路径上,多了几个“偶然”出现的货郎、蹲在墙角晒太阳的闲汉,甚至街边茶馆里慢悠悠品茶的客人。他们的目光,都似有似无地掠过那辆朴素的马车,形成一张无形而紧密的守护网。青龙坐在车辕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周身灵力已提升至极致,方圆百丈内的风吹草动,皆在其感知之中。
私塾设在镇东头一座清静的小院里,白墙灰瓦,传出朗朗读书声。念瑶被青龙抱下马车,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碧瑶和张小凡并未跟来,这是万人往的意思,也是为了让念瑶更“自然”地融入。青龙将她送至门口,由一位早已被打点过的、面容和善的仆妇引了进去。
学堂内,坐着十几个与念瑶年纪相仿的孩童。教书先生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严肃的老夫子,姓严,人如其名。他见新来的学生到了,略一点头,示意她坐在前排一个空位上。
起初一切顺利。念瑶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听着严先生讲解《三字经》,看着周围的孩子摇头晃脑地跟读。她觉得很新鲜,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学。然而,孩子的注意力终究是短暂的。
课至中途,窗外忽然飞过一群叽叽喳喳的山雀,羽毛在阳光下闪着斑斓的光泽。念瑶在山谷里何曾见过这般热闹的鸟群?她立刻被吸引了,完全忘了课堂的肃静,伸出小手指着窗外,声音清脆地脱口而出:“先生先生!快看!好多花花鸟!它们的羽毛比外公给我的孔雀翎还漂亮呢!”
孩童天真烂漫,本是无心之语,只想分享所见的美好。然而,在规矩森严的学堂里,这无疑是破坏了纪律,更是对师长的“不敬”。
严先生正讲到“养不教,父之过”,闻声眉头立刻紧紧皱起。他执教严厉,最重课堂秩序,见这新来的女娃不仅随意插话,手指窗外,言语间还带着“外公”“孔雀翎”这等与学业无关、甚至透着骄矜之气的词句,心中顿生不悦。在他看来,此乃心性浮躁、家教不严的表现。
“啪!”一声脆响,严先生手中的戒尺重重敲在讲桌上,吓得满堂孩童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