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音台上,那场由郝仁主导的魔音风暴,并未因全场陷入死寂而有所收敛,反而如同挣脱了最后一丝束缚的凶兽,开始变本加厉,演化出更多诡异莫测、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部”与“旋律”(如果这混沌的声响也能冠以如此雅称的话)。
那尖锐到极致的刮擦声陡然再度拔高,仿佛有亿万根无形无质、却冰冷刺骨的玄冰细针,被一股蛮力强行塞入每个人的耳蜗深处,并不停地钻凿、搅动着敏感的脑仁,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眩晕与刺痛;紧接着,这令人牙酸的声音又毫无征兆地猛然塌陷下去,化作一片粘稠、沉闷、仿佛源自九幽黄泉的低频嗡鸣,这嗡鸣并不响亮,却如同实质的淤泥般弥漫开来,将整个流音台笼罩,置身其中,恍如被吞入了某种史前巨兽的腹腔,五脏六腑都跟随着那压抑的节奏共振,压迫得人胸口发闷,几欲窒息。
然而,这仅仅是前奏!那扭曲的音调紧接着又开始毫无规律地疯狂跳跃、变形,模拟出各种匪夷所思、挑战人类听觉极限的声响——时而如同数百口锈迹斑斑的破锅烂铁,被一股巨力从万丈高崖推下,在嶙峋岩石上碰撞、碎裂,发出连绵不绝、刺耳至极的金属哀鸣;时而又仿佛混杂了无数濒死妖兽在绝境中发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怨毒与疯狂的嘶吼咆哮,那声音中蕴含的负面情绪,几乎要透过耳膜,直接污染听者的神魂;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在这片纯粹的噪音地狱中,竟还突兀地夹杂进了一段用堪比破锣摩擦的沙哑嗓音、以完全背离任何音律准则的方式、嘶声力竭吼出的、根本无从分辨原曲为何物的“歌谣”片段!那调子跑得如此之远,以至于连最基本的旋律骨架都已崩塌,只剩下纯粹的、癫狂的噪音宣泄!
这,早已超越了“难听”的范畴,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所有生灵听觉系统、神经脉络乃至最本源神魂的、全方位、无死角的持续性酷刑与精神污染!
台下方才那极致的、源于震惊的死寂,终于被这股更加狂暴的音浪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极力压抑却依旧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因气血翻腾而忍不住发出的闷哼声,以及一些实在无法忍受、从齿缝间泄露出的痛苦低吟。
不少修为尚浅、根基未稳的各宗年轻弟子,此刻已然是脸色煞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他们不得不悄悄运转起体内那并不算浑厚的灵力,勉力护住脆弱的耳窍经脉,试图构筑起一层薄弱的防御。更有甚者,已然顾不得什么风度仪态,偷偷地、或用宽大衣袖遮掩着,将手指死死塞入了耳孔之中,脸上写满了生理上的极度不适与精神上的巨大煎熬。一些心志本就算不上坚韧的弟子,眼神甚至开始出现涣散的迹象,瞳孔微微放大,仿佛三魂七魄都要被这无孔不入的魔音,硬生生从躯壳之中震荡出来,神思不属,茫然无措。
几位端坐于前排贵宾席、修为已达金丹期的各宗带队长老,虽然凭借自身深厚精纯的修为与久经磨砺的心境,尚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与坐姿,但他们那紧紧锁起的眉头,早已如同用玄铁烙上了无法解开的死结。离火谷那位素来以脾气火爆着称的赤炎长老,脸颊两侧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周身隐有灼热的火系灵力光华流转不定,衣袍无风自动,显然是在强行压制着内心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想要立刻拍案而起、打断这场闹剧的熊熊怒火。金刚门那位体魄雄壮如山的石长老,面色铁青,如同庙宇中供奉的金刚塑像般端坐不动,仿佛外界的纷扰皆与他无关,但他那紧握成拳、青筋隐现的双手,以及拳头上微微泛起的金属光泽,却无比清晰地昭示着他内心绝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无波。就连一直负责主持交流会、力求公允的流云剑宗司仪长老,此刻也是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几次三番将目光投向台上,嘴唇微动,似乎想要凭借自身权威强行中止这场已经完全失控的“表演”,却又一次次硬生生忍了下来——毕竟,规矩不可轻废,青岚宗亦是东域有头有脸的大宗,贸然打断其弟子表演,于礼不合,极易引发不必要的纷争。他只能无奈地将求助与询问的目光,频频投向端坐于主位之上的本宗几位真正掌权的大佬。
主位之上,流云剑宗那几位气息渊深、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实权长老,此刻面色也皆是凝重无比。他们彼此之间并未言语,仅凭眼神的细微交流,便已明了对方心中与自己一般的震惊与浓重的不解。以他们远超金丹的修为境界,台上这魔音虽聒噪刺耳至极,却还远不足以损伤他们的神魂肉身。然而,这魔音之中所蕴含的那种纯粹的、近乎本源的混乱、扭曲特质,以及其中隐隐夹杂着的、仿佛能够引动修士心深处杂念、甚至诱发心魔的诡异力量,却让他们这些见多识广的老家伙们,也暗自感到心惊。此子,究竟师承何人?所修习的,又是何等离经叛道、闻所未闻的诡异法门?
而此刻,全场数千修士之中,最为煎熬、道心受到冲击最为剧烈的,或许并非那些不堪忍受魔音摧残的普通弟子,而是两位对音律之道有着极高造诣、毕生追求天地和谐之音的真正大家。
天音阁的真传弟子沐清风,脸色已由最初的极致震惊与茫然,彻底转为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那双原本抚琴弄弦、演绎仙音妙律的修长双手,此刻正死死抓住座椅两侧冰冷的扶手,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已然失去了所有血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作为自幼便浸淫于音律之道、将追求天地间最和谐、最纯净、最能滋养神魂道音视为毕生信念与道途的天才,此刻强行灌入他耳中、冲击着他敏锐乐感的,根本不是什么声音艺术,而是对他毕生信念最粗暴、最彻底的践踏与亵渎!那每一个扭曲、撕裂、充满恶意的音符,都像是一柄布满锈迹与倒刺的钝刀,在他那远比常人纤细敏感的音乐神经与道心之上,来回反复地切割、拖拽,带来一种近乎实质性的精神剧痛。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浮现出无数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音律准则、和谐定理,试图去理解、去解析这完全悖逆常理的魔音,然而得到的反馈,却只是一片更加混沌、更加令人作呕、仿佛要将他也拖入无序深渊的错乱信息流。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生理性不适,胃部一阵阵剧烈翻涌,喉头滚动,差点就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当场失态呕吐出来。
另一位,则是端坐在距离凌无雪不远处的客席上,一位来自东海之滨、以研究古谱和特殊音律着称的“妙音宗”当代仙子。妙音宗规模虽不及天音阁那般庞大,但在某些极其偏门、古老的音律谱系以及特殊音效对神魂影响的研究上,却独树一帜,底蕴深厚。这位妙音仙子原本对郝仁这标新立异的“音律”表演,还抱有一丝不同于常人的好奇与期待,或许能从中听到些不同于主流雅乐、别具一番野趣风味的奇特声响。然而,当那魔音真正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时,她那张精心修饰过、如同白玉雕琢而成的精致脸庞上,血色瞬间褪尽,檀口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双妙目瞪得溜圆,眼神中充满了世界观被颠覆的极致惊骇与……道心近乎崩溃的绝望!
她手中原本一直下意识轻轻抚摸着的一支通体翠绿、温润生光的千年寒玉笛,此刻竟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般,在她掌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一阵阵细微却急促的悲鸣,差点就要脱手滑落!她猛地用另一只空闲的玉手,死死按住了自己持笛的手腕,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将那躁动不安的玉笛稳住。作为音律领域的专家,她的听觉感知远比在场绝大多数修士都要敏锐、细腻数倍。这魔音在她听来,早已不仅仅是“难听”二字可以概括,其深处更蕴含着一种仿佛要摧毁一切有序结构、让万物重归混沌的恐怖“湮灭”之力!它以一种最蛮横、最不讲理的方式,粗暴地撕碎了她心中关于旋律的优美、和声的丰沛、节奏的稳定所构建起来的一切美好艺术构想,其破坏力,简直如同将一幅流传万古的传世名画,直接扔进了疯狂运转的绞肉机中!她甚至能凭借其专业素养,隐隐“听”出那扭曲音波之中,所蕴含的针对修士灵力运转与神魂稳固的诡异干扰与侵蚀特性,这完全颠覆了她对“音律亦可载道、亦可伤敌”的传统认知边界!一种混合着专业角度上的严厉批判、审美层面上的极致厌恶、以及生命本能对未知危险产生的深深恐惧,在她心中如同海啸般疯狂翻涌、冲撞,让她感觉胸口如同压上了一块万钧巨石,呼吸艰难,几乎要窒息昏厥过去。她死死咬住已然失去血色的下唇,甚至尝到了一丝腥甜,用尽全部意志力强迫自己维持着端庄的坐姿,但那微微颤抖、如同风中落叶般的单薄肩膀,却无比真实地出卖了她内心正在经历的滔天巨浪与濒临极限的崩溃边缘。
而在这一片由魔音制造的混乱、煎熬与濒临失控的漩涡中心,高台主位最中央、那抹始终如同北极风雪中傲然独立的雪莲般的月白色身影,依旧如同定海神针,又似万古不化的玄冰,稳稳地端坐着。
凌无雪那清丽绝伦的容颜之上,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台上那足以令金丹真人皱眉、音律仙子失色的恐怖魔音,于她而言,不过是山间最寻常不过的风声穿过松林,激不起她心湖丝毫涟漪。
然而,若是此刻有哪位大能修士,能以神识微观之境,洞察入微,便会无比惊骇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