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尖锐处如同千万把锈蚀了千百年的钝锯,在被强行拉伸的琉璃板上疯狂地、反复地切割、拖拽,发出足以让灵魂颤栗、耳膜穿孔、牙根酸软倒伏的极致尖鸣;低沉处又似成千上万头被囚禁在九幽深处的蛮荒巨兽,挣脱了束缚,于胸腔最深处同时发出压抑了万古的怨毒咆哮,沉闷的声波如同实质的重锤,一下下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与丹田气海之上,震得人灵力紊乱,气血逆流,几欲呕吐;在这高低错落、毫无过渡的恐怖音浪之间,还极其诡异地夹杂着毫无规律可言的、如同百炼精钢被巨力生生撕裂折断时的刺耳爆鸣,仿佛来自无间地狱最底层的怨魂集体哀嚎般的凄厉呜咽,以及一种节奏彻底错乱、忽快忽慢、忽重忽轻、宛如亿万癫狂醉汉手持重槌在无数破锅烂铁上胡乱敲击所形成的、足以让任何心智健全者瞬间产生强烈生理不适与精神污染的癫狂噪音风暴!
这,绝不是音乐!
这是灾难!是浩劫!是纯粹的、不加任何修饰的、对一切有序与和谐发起的、最直接最粗暴的听觉与神魂双重恐怖攻击!
“咔嚓!噗——”
离舞台最近的一排用以照明与装饰的、铭刻着稳固灵纹的琉璃灯盏,表面的灵光如同风中残烛般瞬间黯淡、熄灭,甚至有几盏质地稍次的灯罩,在音波的持续冲击下,表面赫然蔓延开蛛网般细密的裂纹!
摆放于各方修士面前桌案上的茶杯、玉盏,无论其中盛放的是何种灵茶仙酿,皆剧烈地、不受控制地荡漾起混乱的波纹,更有几杯靠近台前的,直接被震得“噗”地一声,水花四溅,打湿了桌案与衣袍!
甚至连流音台上空那稳定的光线,都在音波的剧烈扭曲下变得明暗不定,仿佛空间本身都在这种超越常理的声波攻击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台下,时间与思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凝固。
前一秒还带着温和笑意、抚须准备品评的离火谷带队长老,脸上的笑容瞬间如同摔碎的瓷器般僵住、碎裂,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瞳孔急剧放大,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茫然,手中那柄时刻不离的、以火玉为柄的拂尘“啪嗒”一声滑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
那位刚刚表演完毕、正沐浴在各方赞誉目光中、心境如同被仙泉洗涤过的天音阁真传沐清风,脸上的从容与自信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瞬间支离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世界观受到颠覆性的冲击所带来的极致震惊与灵魂深处的茫然,他几乎是本能地、用那双刚刚奏出仙音妙律的手,死死捂住了饱受摧残的双耳,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微仰,仿佛想尽可能远离那个正在制造听觉灾难的恐怖源头。
万花谷的花想容,那张如同春日桃花般娇艳的俏脸,此刻血色尽褪,煞白如纸,先前灵花幻舞带来的生命美感与艺术余韵,在这毁灭性的音波冲击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殆尽,她瞪大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死死盯着台上那个依旧在“忘我”催动宝螺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仿佛在看域外天魔降临般的惊骇。
玄机门、金刚门、百巧阁……所有之前登台、心高气傲的各方天才,无论其性格是沉稳还是跳脱,是冷峻还是热情,此刻脸上都前所未有地统一呈现出一种名为“我是谁?我在哪?我究竟听到了什么?!”的极致呆滞、茫然与濒临崩溃的错乱感。
青岚宗区域,赵乾长老手中那只价值不菲的温灵白玉茶杯终于彻底脱手,“啪”地一声脆响,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华贵的道袍下摆,他却如同泥塑木雕般毫无反应,只是张着嘴,眼神空洞失焦地望着台上那个身影,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苍老了数十岁不止。完了,彻底完了……青岚宗数千年的清誉,无数先辈筚路蓝缕积累的声望,今日恐将尽数葬送于此……
苏璇死死咬着已然失去血色的下唇,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她猛地将头深深埋下,用那双指节泛白的玉手死死捂住了整张脸,瘦削的肩膀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起来,无边的羞耻、愤怒与深沉的绝望如同沼泽般将她紧紧缠绕、拖向深渊。她甚至没有勇气去迎接周围那一道道必然充满了惊愕、质疑、乃至怜悯嘲讽的目光。
而始终抱剑旁观、仿佛超然物外的叶辰,那万年不变的眉头此刻也终于几不可查地皱了起来。并非因为这噪音本身有多么难以入耳(于他而言,音律本就无关紧要),而是因为这狂暴音波之中,竟然蕴含着一股极其诡异、充满混乱特性的灵力波动,这股波动如同无形的细针,竟让他体内那圆融凝练、自成天地的凛冽剑意,都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受控制的、几近于无的躁动与涟漪。他看向台上郝仁的眼神,第一次真正带上了审视与凝重。
而高台主位之上,那位自始至终都如同万载玄冰雕琢而成、仿佛世间万物皆难令其心境产生丝毫涟漪的凌无雪……
在那毁灭性的魔音如同海啸般轰然爆发、席卷全场的瞬间,她那双清澈见底、却冰冷得如同亘古雪原的眸子,瞳孔极其细微、几乎超越了肉眼观察极限地,骤然收缩了一下!
那并非寻常的惊愕或厌恶,而是一种……更接近于“认知壁垒遭到未知形态冲击”时所产生的、源自本能深处的、极其短暂的凝滞与辨析。她那完美无瑕、仿佛由天地规则亲手勾勒而成的清冷侧脸线条,似乎有那么一个刹那的、近乎幻觉般的绷紧。而她那双一直自然垂放在鎏金座椅扶手上、白皙修长如同玉箸的纤指,其中按在扶手上的那根食指,其指尖微不可察地向内蜷缩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丝幅度,若非以神识极致探查,根本无从察觉!
对于在场的任何其他修士而言,这点反应简直微不足道,甚至根本不算反应。但对于早已达到“剑心通明、心境无瑕”、对自身每一寸血肉、每一缕意念都保持着绝对掌控的凌无雪而言,这一丝几乎不存在于物质世界的、源于生命本能对超出理解范畴与秩序框架事物的瞬间应激,已然堪称是石破天惊、前所未有的波动!
整个流音台,容纳了数千修士的广阔广场,此刻陷入了一种诡异到极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并非没有声音,那恐怖的、持续不断的魔音仍在疯狂地、执着地冲击、蹂躏着每一个人的耳膜、神经与神魂识海。
但这死寂,源于灵魂深处的极致震撼,源于固有认知体系的轰然崩塌,源于所有语言和表情在此时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无法表达内心万分之一的茫然与无措。
所有的目光,无论之前蕴含着何种情绪,此刻都如同被无数道无形的锁链强行牵引、凝固,死死地、难以置信地聚焦在流音台的正中央,那个依旧在全心全意、甚至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投入表情,疯狂催动着身前那诡异海螺的始作俑者——郝仁的身上。
流音台的画风,从极致的仙姿妙艺、和谐道韵,毫无过渡地、粗暴直接地骤变为如同九幽炼狱降临般的魔音贯耳、神魂冲击。
而这,仅仅只是这场注定要载入(或者说玷污)东域修仙界史册的“表演”的,开篇序曲。
第129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