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清晨,天色阴沉得像一块浸透了水的脏灰布,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凛冽的寒风刮过庭院,卷起地上残留的枯叶和雪沫,发出呜呜的哀鸣,更添几分肃杀。
萧府正堂内,虽然门窗紧闭,银丝炭盆烧得旺旺的,却依然驱不散那从门缝窗隙里钻进来的、砭人肌骨的寒意。
萧御裹着一件厚厚的玄色银狐斗篷,坐在下首的一张铺了厚厚绒垫的扶手椅上,脸色比窗外天色好不了多少。入冬后一场寻常的换季咳嗽,本已快好了,今日却不知为何,咳得又有些密,苍白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间带着细微的嘶声。
虞颜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色棉袄裙,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手中捧着一个暖炉,眉头微蹙,眼底是化不开的担忧。她几次想上前替他抚背顺气,都被他微微摆手制止了。
萧老爷和萧夫人端坐上首,面色凝重。萧老爷穿着藏青色团花缎面袍子,手中依旧捻着那串紫檀佛珠,目光沉静,看不出喜怒。
萧夫人则是一身赭色缠枝莲纹锦缎棉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套赤金头面,只是眉宇间笼罩的忧色比往日更重,时不时地看向咳嗽不止的儿子,手中的帕子被她无意识地绞紧。
整个正堂气氛压抑,仆役们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或明或暗地,扫过那位坐在萧夫人下首、穿着一身素雅月白道袍,手持拂尘,闭目养神的“高人”。
这道士看着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他是三日前,由柳芊芊“机缘巧合”引荐入府的,据说是云游至此的得道高人,道号“玄青子”,精通风水相面,卜算吉凶。
柳芊芊今日特意打扮过,穿着一身水红色绣折枝梅花的锦缎小袄,她坐在道士旁边的绣墩上,姿态恭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为表哥病情忧心忡忡的表情。
“道长,” 萧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带着疲惫和急切,“您看御儿这咳嗽,反反复复,总不见断根,可是这府里……有什么不妥之处?或是冲撞了什么?”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被柳芊芊连日来“无意”暗示所影响的惶惑。
玄青子道长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捋了捋长须,声音飘忽:“福主莫急,贫道方才已静心感应。贵府风水格局本是上佳,聚气藏风,按理说不该如此。只是……” 他话锋一转,眉头微蹙,做出凝神细察状,“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阴煞之气,盘桓不去,与少爷的命格隐隐相冲,故而引得贵体不安,小恙缠绵。”
“阴煞之气?” 萧夫人脸色一白,手中的帕子攥得更紧,“道长,此言何解?可能找出根源?”
柳芊芊适时地轻声插话,语气满是担忧:“姨母别急,道长既已看出端倪,定有化解之法。” 她说着,目光似是不经意地,飞快地扫过站在萧御身后的虞颜。
玄青子道长站起身,手持拂尘,在堂中缓缓踱步,目光如电,扫视着堂内每一个人,仿佛在搜寻那“阴煞之气”的源头。
他的目光掠过萧老爷,萧夫人,萧御,最后,在接触到低眉顺眼、捧着暖炉的虞颜时,猛地定格!
他脚步顿住,脸上露出极其震惊和凝重的神色,手指猛地指向虞颜,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凛然:
“就是她!”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全部聚焦在虞颜身上!
虞颜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霎时褪尽,变得惨白如纸。她完全懵了,像是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茫然无措地看着那根指向自己的、带着长长指甲的手指,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手中的暖炉“哐当”一声掉落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炉灰撒了一地,她却浑然不觉。
“道长……您、您说什么?” 萧夫人惊得站起身,声音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虞颜,又看看道长。
萧御也猛地挺直了背脊,剧烈的咳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指控而暂时被压下,他苍白的脸上因愤怒和激动涌上一抹潮红,厉声道:“胡言乱语!休得在此妖言惑众!”
玄青子道长对萧御的斥责恍若未闻,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虞颜,仿佛要将她看穿,语气沉重,一字一句,如同重锤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