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宫墙永冷(2 / 2)

他仿佛听见她轻声说,声音如同多年前一样,清稳而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一股难以言喻的、久违的暖流和巨大的酸楚同时击中萧御濒死的心脏。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颤抖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向着那片温暖而虚幻的空中探去。

干裂的、布满皱纹的嘴唇,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虚幻的弧度,那是一个跨越了数十年光阴、终于得以释然的微笑。

“颜颜……”

他用气音呼唤,眼中迸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光彩,混合着无尽的眷恋、释然与终于到来的安宁,“……等等朕……这次……朕……不做皇帝了……我们……回家……”

他的手在空中徒劳地、却又心满意足地抓握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有触到。

那抹光彩迅速从他眼中流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彻底的、永恒的平静与沉寂。

他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重重地砸在柔软的龙榻锦被之上。

寝殿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老内监呆立片刻,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跌落在地,黑色的药汁溅湿了华丽的地毯。他踉跄着扑到榻前,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帝王的鼻息。

下一刻,他发出一声悲怆至极的哀嚎,猛地跪伏在地,额头重重叩下:

“陛下——!驾崩了——!”

悲声传出寝殿,早已候在外面的宗室重臣、皇子皇孙(虽非嫡出,但为充嗣而过继的宗室子)、宫人内侍,黑压压跪倒一片,哭声顿时震天而起,与呼啸的北风混杂在一起,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在无人注意的瞬间,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严重磨损、颜色暗沉近乎黑色的旧绢帕,从萧御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在龙榻之下。

那上面,密密麻麻、力透纸背的“愿陛下长安”字迹,以及那小小的“颜,无悔”,依旧依稀可辨,陪伴他走完了这漫长而孤寂的一生。

而在他的枕边,还静静躺着一小块用锦囊装着的、早已干裂成数块的徽墨碎块。

新帝依遗诏登基,为先帝操办隆重的丧仪,上庙号,追谥号。

他的一生,文治武功,堪称一代明君,史书工笔,自有后人评说。

风雪终会停歇,王朝依旧更迭。

只是,那朱红宫墙之内,曾短暂温暖过一个孤独帝王冰冷岁月的墨香与身影,已随那个玄衣素绫、怀抱绢帕长眠的孤寂灵魂,一同彻底消散在时光的长河中。

宫墙依旧巍峨,见证着无数新的爱恨情仇、权力更迭上演。

只是,再也不会有一个叫虞颜的女子,在雪地里写下清峻的诗句,在深夜灯下悄悄临摹帝王笔迹。

也再也不会有一个叫萧御的帝王,在深夜的养心殿,固执地寻找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身影,用一生去追问一句得不到回答的“长安”。

宫墙,永冷。

传奇,永铸。

空余,长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