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孤影不眠(1 / 2)

永和四年的秋夜,已有凉意。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帝王眉宇间沉淀了一年的、凝固不化的阴翳。

萧御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御案后,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癯冷硬。

他微垂着眼睫,专注于批阅奏章,朱笔御批,落笔沉稳迅疾,字迹依旧遒劲有力。

自一年前那场席卷朝堂的血色风暴与无声的葬礼后,他便成了这般模样——勤政,克己,近乎自虐地将所有时间与精力投入国事,仿佛只有被无尽的政务填满,那颗空洞死寂的心才不至于在寂静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的噼啪声,以及更漏那单调、催人老的滴水声

曾经熟悉的、轻柔的研墨声,早已消失不见。

“陛下,”内侍总管高德胜悄步上前,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年来从未改变的小心翼翼,“亥时已过,您已批阅了两个时辰,是否……歇一歇?奴才让人传碗安神汤来?”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御案一角那碗早已凉透、纹丝未动的参茶,心中暗叹。这已是今晚换上的第三盏了。

萧御笔尖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从喉间逸出一个低沉的单音:“不必。”

高德胜嘴唇动了动,终是不敢再劝,无声地退回阴影里。

他看了一眼殿内垂手侍立的新面孔——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内侍,名唤福安,是上个月刚调来养心殿的,因手脚还算麻利,模样也还算周正,才被留下。

之前那些,要么是研墨时手腕不稳,墨汁浓淡稍有不均;要么是整理文书时,未能将奏章按陛下心中那套无人知晓的顺序摆放;要么,只是因脚步声重了些,或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呼吸声……

陛下从不重罚,只是用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漠然,将人逐出这片他划定的、不容任何人踏足的情感禁地。

养心殿的宫人,如同流水,换了一批又一批。

就在这死寂之中,福安许是站得久了,腿脚有些发麻,下意识地极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脚跟。

那细微的摩擦声,在落针可闻的殿内,却如同惊雷。

萧御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笔尖在奏折上顿住,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

高德胜心头一凛,立刻朝福安使了个严厉的眼色。

福安吓得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奴才该死!奴才惊扰了陛下!求陛下恕罪!”

萧御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福安那张年轻却写满惊恐的脸上。

那眼神,没有怒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厌倦。

“退下。”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福安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个头,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就会大祸临头。

殿内再次恢复死寂,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寒意。

高德胜心中叹息,知道这养心殿,怕是又容不下一个新人了。

他挥手示意殿内其他几名宫人也悄无声息地退下。

偌大的养心殿,顷刻间只剩下萧御一人,以及那无数跳跃的、却照不亮心底幽暗的烛火。

他搁下了朱笔,身体向后,靠在冰冷的龙椅椅背上,闭上眼,抬手用力揉着刺痛的眉心。

疲惫,如同潮水,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并非身体的劳累,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排遣的倦怠。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御案的右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