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胜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回陛下,浣衣局一切如常。只是……只是听闻今岁寒冬酷烈,局中……病倒了不少人。”他不敢说得太多,更不敢提及那个特定的名字。
萧御握着奏章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一切如常?酷寒冬日,浣衣局那等地方,冰水刺骨,劳作繁重,她那般单薄的身子,旧疾未愈……如何能“一切如常”?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更深的悔意,从心底升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影。”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角落,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案前,单膝跪地,全身笼罩在暗色中,气息近乎虚无。
萧御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地上的黑影,一字一句,清晰地下令:
“朕要你,动用一切力量,绕过所有明面上的渠道,重新密查两件事。”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带着帝王的威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第一,永和元年,虞谦一案的所有卷宗、人证、物证,给朕从头到尾,细细地筛一遍!任何蛛丝马迹,任何可能存在的不合常理之处,都给朕挖出来!”
“第二,”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个名字都需要极大的力气,“落鹰峡军机泄露案。那封所谓的‘密信’,朕要知道它的真正来源!模仿笔迹之人是谁?传递信件的‘内侍’和‘行商’现在何处?背后指使之人,究竟是谁!朕要确凿的证据,不要任何推测和可能!”
“记住,”萧御站起身,走到黑影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眼神冰冷而慑人,“此事,绝密!若有半分泄露,朕唯你是问!”
“是。属下领命。”黑影毫无波澜地应道,声音干涩沙哑,如同金石摩擦。
他甚至没有询问为何要重新调查这些“已有定论”的旧案,只是忠实地接受命令。
黑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萧御一人,以及那更加沉重的寂静。
他缓缓坐回龙椅,抬手用力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
胸腔里仿佛堵着一块巨石,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这道命令一旦发出,便再无回头路。
要么,证实他的猜忌是对的,他依旧是可以冷硬心肠的帝王;要么……
他不敢去想那个“要么”。
若结果证明,他真的错怪了她,冤枉了她,那他这数月来的愤怒、她的苦难,甚至可能……可能更糟的后果,又该由谁来承担?
帝王疑云,并非疑他人,而是疑己。
这疑云,沉重如山,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
而答案,无论是什么,都注定是一杯难以吞咽的苦酒。
他望向窗外依旧惨淡的天光,第一次觉得,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书房,竟是如此的冰冷和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