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殿内那无形中似乎凝滞了一瞬的气氛，却悄然发生了一丝变化。
他不再完全当她是一个透明的、只需研墨的工具，而是开始用眼角的余光，真正地“看”她。
午后，萧御召见了几位大臣商议西北军务。虞颜与其他宫人在外间候着。
议事声隐约传来，似乎并不顺利，萧御的声音偶尔带着压抑的怒意。
待大臣们退出后，萧御回到御案后，脸色沉郁，随手将一份文书掷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殿内气氛瞬间紧绷。
虞颜适时上前，为他换上一杯新沏的、温度适中的茶。
萧御端起来，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汤似乎稍稍抚平了他眉间的褶皱。
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虞颜身上，忽然问道：
“你可知，为何西北军饷屡屡核算不清？”
虞颜心中一惊，万万没想到陛下会突然问她如此敏感的问题。
她立刻跪倒在地：“陛下，奴婢愚钝，不敢妄议朝政。”
“朕准你说。”萧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里只有你我，但说无妨。”
虞颜心跳如鼓，知道这是试探，也是危机
。她斟酌着词语，小心翼翼地回答：“奴婢……奴婢只是觉得，账目之事，如同研墨，看似简单，实则千头万绪。若源头不清，则后续皆乱。或许……或许并非核算不清，而是……源头本就混杂。”
她的话说得极其隐晦，既未指责任何部门或个人，又点出了问题的关键可能在于最初的账目管理与分配环节。
萧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一个深宫女子，竟能一眼看出问题的症结所在。这份见识，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
“源头混杂……”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良久，他才缓缓道：“起来吧。”
“谢陛下。”虞颜站起身，后背已惊出一层薄汗。
萧御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看她，只是盯着案上的奏折，目光深沉。
当晚，萧御批阅奏折至深夜。
虞颜始终静立一旁，研墨、奉茶，如同最沉默的影子。
当萧御终于搁下朱笔时，殿外已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今日，你做得很好。”萧御起身，准备就寝前，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虞颜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萧御却没有等她回答，径直走向寝殿。只是在转身的刹那，他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个沉静的身影。
红袖添香，本是风雅之事。
可在这权力之巅，一丝不着痕迹的体贴，一份超越期待的灵慧，远比刻意的逢迎，更能触动人心。
虞颜独自站在空旷起来的大殿中，看着御案上那盏即将燃尽的烛火，心中五味杂陈。
从今天起，她在这位少年天子心中，或许不再仅仅是一个“擅书的罪奴”。
这条路，她走得如履薄冰。但至少，她迈出了第一步。
窗外月色清冷，殿内墨香犹存。
这一夜，养心殿的灯火，似乎比往常，熄灭得稍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