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统领踱步到书案前,看到了虞颜还未写完的那幅字。
他粗鲁地拿起,扫了一眼,冷笑道:“‘灵飞经’?虞大人倒是好雅兴,死到临头还有心情教女儿写字?”
说着,随手将那幅字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虞颜在密道里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才勉强没有哭出声。
那是她写了许久,自觉最满意的一幅……
“带走!”统领不再多言,厉声下令。
两名兵士上前,粗暴地反剪住虞谦之的双臂。虞谦之没有挣扎,只是在被推搡着走向门口时,目光似无意般扫过那排书架,掠过那个细微的缝隙。
那一瞥,极其短暂,却仿佛穿越了黑暗,直直烙印在虞颜的心上。
就在这时,或许是兵士推搡太过用力,或许是本就年深日久,悬挂在书房正堂上方,那面由先帝御笔亲题、象征着虞家清誉和荣耀的“清正廉明”黑底金字匾额,猛地摇晃了几下,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后,轰然坠落!
“哐当——!”
巨大的声响震得地面都仿佛一颤。
匾额重重砸在地上,金粉剥落,木质开裂,“清正廉明”四个大字被摔得四分五裂,溅起一片尘埃。
所有动作都停滞了一瞬。
虞谦之看着那破碎的匾额,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极苦涩的弧度,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挺直了脊梁,任由兵士押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走进了那片漫天风雪和无边的黑暗之中。
脚步声、呵斥声渐渐远去。
书房内,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盏被碰歪的铜灯,灯焰还在顽强地跳跃着,映照着地上那幅被揉皱的习字,和那块支离破碎的“清正廉明”匾额。
密道内,虞颜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衣襟。
她死死攥着那方徽墨,指甲几乎要嵌进墨锭之中。父亲的嘱托在耳边回荡——“活下去”。
外面,风雪更急了。呜咽的风声,像是为这突如其来的人间惨剧,奏响的一曲悲凉挽歌。
不知过了多久,密道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吆喝。
“仔细搜!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这书房肯定有古怪!”
虞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脚步声在书架前来回走动,有人用手敲打着墙壁。
幸运的是,那机关做得极其隐蔽,并未被发现。
“看来没人,去别处看看!”
脚步声渐渐远去。
又过了许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虞颜才敢稍微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
寒冷、恐惧和巨大的悲伤几乎将她吞噬。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按照父亲之前教过的方法,从内部打开了机关。
书架缓缓滑开,一股更加冰冷的、夹杂着烟尘和血腥气的空气涌了进来。
书房已是一片废墟。她踩着碎裂的瓷片和散落的书籍,踉跄着走到门口。
府内一片狼藉,到处是翻倒的箱笼和撕碎的织物,昔日精美的庭院被践踏得不成样子。
雪地上,残留着杂乱的脚印和隐约可见的暗红色痕迹。
她不敢多看,凭着记忆,摸索着走向府邸最偏僻的侧门。
侧门洞开,寒风裹着雪片倒灌进来。
门外,几个穿着囚服、瑟瑟发抖的女眷正被官军推搡着登上囚车。
一个眼尖的官兵看到了她,厉声喝道:“那里还有一个!抓住她!”
虞颜转身想跑,却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地里。
立刻有两个官兵冲上来,粗暴地将她拎起,用冰冷的铁链锁住了她的手腕。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她徒劳地挣扎着,泪水混合着雪水模糊了视线。
“吵什么吵!虞家满门抄没,你们这些罪眷,都得入宫为奴!”
官兵不耐烦地推搡着她,将她塞进了另一辆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囚车。
囚车的木栏冰冷刺骨。
虞颜蜷缩在角落,透过木栏的缝隙,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曾经承载着她所有温暖与幸福的府邸。
朱门之上,已然贴上了刺眼的、盖着官印的封条。
风雪愈发猛烈,无情地抽打着囚车,也抽打着她单薄的身躯。
腕上的铁链沉重而冰冷,手中的徽墨却仿佛带着父亲最后的温度。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嘎的声响,驶向那深不见底的宫廷永巷,驶向她未知而悲惨的命运。
这一夜,虞府朱门被封,曾经的书香门第、清流世家,在永和元年的风雪中,轰然倾塌。
而一个十四岁少女的命运,也就此被彻底颠覆,坠入深不见底的宫廷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