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牧的话像一块被投入冰湖的巨石,将车厢内最后一丝轻松氛围击得粉碎。
时间在这一刻被强行地按下了暂停键。
莫飞的嘴巴微微张着,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褪去,便已僵在了那里。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寒意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从每一个人的尾椎骨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瞬间便攫住了他们的心脏,他们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在这辆密封性极佳的越野车里,他们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彼此急促的心跳与粗重的呼吸声。
车外,依旧是那片充满了诗情画意的田园风光。阳光明媚,绿草如茵,清澈的小河在不远处静静地流淌。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宁静,那么的祥和。
这份宁静与祥和在此刻显得无比的诡异。它像一幅被精心绘制的完美油画,而他们,则是被困在画中,即将要被看不见的画师用颜料彻底涂抹掉的可悲角色。
最先从那份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挣脱出来的是莫飞。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发出任何的大吼或者做出任何冲动的举动。
这个身经百战的A级调查员在极致的恐惧面前,展现出了他作为团队之盾的素质。
他那张一向充满了爽朗笑容的脸将所有表情都收敛得干干净净。
魁梧的身躯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一块肌肉都如同被拧紧了的钢缆般瞬间紧绷了起来。
他的眼眸里不再有之前的戏谑与张扬,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了警惕与杀机的冰冷光芒。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去询问安牧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只是用自己宽阔的后背将身旁的兰策以及后排的陆月琦和白语都牢牢地护在了自己的防御范围之内。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但却能让他对来自任何一个方向的突发攻击做出最快最有效的反击。
他,就是一堵用血肉与钢铁所铸就的雄关。
几乎是同一时间,兰策也从短暂的震惊之中恢复了过来。他猛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用习惯性的动作强行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恐惧。
他立刻从自己随身的战术背包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仪器。那是他最新改良过的“高精度环境能量波动探测仪”,能够捕捉到周围空间里任何一丝细微的能量异常。
然而,当他打开仪器的开关时,屏幕上的数据却让他的心再一次地沉入了谷底。
屏幕的中央,代表着“生命信号”的绿色光点并非是五个,而是……六个。
六个无比清晰的绿色光点分布在这辆狭小的越野车之内。其中五个光点的位置与他们五人所坐的位置完全吻合。而那第六个光点正悄无声息地“坐”在白语和陆月琦中间那个空无一人的位置上。
“队……队长……”
兰策将手中的战术平板转向安牧,屏幕上那六个刺眼的绿色光点如同一张充满了嘲弄的鬼脸。
“你……你没看错。仪器显示……这里……确实有六个‘人’。”
兰策这句由科学仪器所证实的话语像一把无情的重锤,将脆弱的冰面彻底地砸得粉碎。
白语安抚了一下陆月琦的情绪之后,便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没有去看兰策的探测仪,也没有去听周围那充满了恐惧的呼吸声。他将自己所有的感知都沉入到了灵魂的最深处,去感受这片在不知不觉中将他们彻底包裹的领域的本质。
那股如同被一张无形蛛网所黏住的粘稠感,以及那份隐藏在宁静表象之下的窥探视线……
他们再一次地踏入了一只拥有极高智慧的规则扭曲恶魇所精心布置的狩猎场。
“所有人都待在车里,不要轻举妄动!”
安牧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带着凝重,但更多的是属于指挥官在面对危机时的沉稳与决断。
他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条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乡间小路,脚下那踩着油门的力度没有丝毫的减弱。他要继续向前开,他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去测试这个“鬼打墙”的规则极限。
“兰策,继续分析能量场的变化,尝试锁定那个东西的具体位置和能量构成。莫飞,保持警戒,注意车内任何一个角落的异常。白语,把你的感受告诉我。陆月琦,保持冷静,留意四周。”
一条条简短明确的指令从他的口中发出,为被恐惧所笼罩的“孤舟”重新树立起了一根桅杆。
莫飞和兰策立刻用简短的“是”来作为回应,而陆月琦也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眸里重新燃起了光芒。
“它没有实体。”白语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理性的光芒,“或者说,它的‘实体’就是这片空间本身。它将我们拉入了一个由它自己所构筑的‘半现实’领域之中。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它想让我们看到和听到的。它在……玩。”
“玩?”莫飞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是的,玩。”白语点了点头,“它就像一个拿着放大镜在观察蚂蚁的小孩,它在享受我们因为未知而产生的恐惧,也在欣赏我们为了求生而做出的挣扎。我们现在所经历的鬼打墙,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就在白语的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直在正常播放着摇滚乐的车载音响突然发出了一阵充满了电流干扰的“沙沙”声,紧接着,所有的音乐声都戛然而止。
一段无比熟悉的对话声从中响起。
“哇噻!这里也太漂亮了吧!”那是陆月琦那充满了惊喜的赞叹声。
“嘿嘿,那是当然!这可是我珍藏了多年的秘密基地!”那是莫飞那充满了得意的吹嘘声。
“根据计算,这块眼肉牛排的脂肪含量高达百分之三十七点八……”那是兰策那充满了“科学”与“严谨”的吐槽声。
收音机里播放的竟然是他们一个小时前的现场录音!
寒意缓缓地蔓延着。
这意味着,它从他们到达那里的第一秒开始,就一直潜伏在他们的身边!它像一个偷窥者,饶有兴致地记录下了他们所有的欢声笑语!
然而,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就在那段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录音即将要结束时,一个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轻笑声突兀地从那段录音的背景音之中传了出来。
“咯咯咯……”
那笑声是如此的轻,如此的飘忽,却又狠狠地刺入了每一个人的耳膜,让他们的灵魂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砰!”
莫飞猛地一拳砸在了那台中控屏幕之上!伴随着一声巨响,整个中控系统在一阵电火花之后彻底地黑了屏,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混蛋!有种就滚出来!藏头露尾的算什么东西!”莫飞的眼眸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车厢发出了咆哮。
“它在故意激怒我们。”白语声音冰冷,“愤怒和恐惧都是它的‘养料’。我们越是失控,它的力量就会变得越强。”
莫飞看了一眼身旁兰策那充满了警告意味的眼神,又看了一眼后排面无人色的陆月琦,最终还是强行将自己心中的那股暴戾之气给压了下去。
他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虽然不再说话,但那双紧紧攥着的拳头却因为过度的用力而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一直在疯狂向前冲刺的越野车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给强行按住了一般,在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之后,猛地停在了那条乡间小路的中央。
无论安牧如何去踩油门,性能强悍的引擎都只是发出一阵阵无力的嘶吼,车子却纹丝不动。
紧接着,刚刚才被莫飞一拳砸黑了的中控屏幕重新地亮了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屏幕上出现的不再是之前那充满了科技感的UI界面,而是一片如同鲜血般的暗红色。
几个由暗红色液体所构成的扭曲文字,如同拥有生命的虫豸般,缓缓地在那屏幕之上蠕动着,最终组成了一行句子。
“一场有趣的游戏,现在,正式开始。”
紧接着,游戏的规则缓慢地在血色的屏幕之上浮现了出来。
“游戏名称:我们之中”
“规则一:从现在开始,这辆车的车门将无法从内部打开。”
“规则二:你们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来找出我们之中那个多余的人。”
“规则三:在游戏结束之前,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直视任何可以反光的镜面。包括但不限于后视镜、侧视镜、化妆镜、以及任何处于熄屏状态的电子产品的屏幕。”
“规则四:作为仁慈的提示,那个多余的人会时不时地留下一些属于它的痕迹。”
“规则五:如果时间结束,你们仍未找出那个多余的人,或者,在游戏过程中违反了任何一条规则……那么,你们所有人都将荣幸地成为新的多余的人,永远地留在这场游戏之中。”
当最后一条规则浮现完毕之后,由血色液体所构成的倒计时开始在屏幕的最下方跳动了起来。
【14:59】
【14:58】
【14:57】
……
“混蛋!”莫飞看着屏幕上的规则再次发出了一声低吼。
这个游戏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恶意!
“都冷静!”安牧的声音再次响起,他锐利的眼眸盯着屏幕上的每一条规则,大脑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飞速地运转着,“兰策,分析规则!找出里面的逻辑陷阱和可以利用的漏洞!”
“是!”兰策立刻应道。
他那双镜片下的眼睛闪烁着冷静与专注。他强迫自己无视了不断减少的血色倒计时,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充满致命陷阱的规则之上。
“规则一和规则二是这个游戏的核心框架,将我们困在这里,并给予了我们一个明确但却无比危险的目标。规则五,则是失败的惩罚,这是典型的规则类恶魇的恐吓手段。”兰策的语速极快,“所以,真正的关键在于规则三和规则四!”
“规则三,禁止我们直视任何可以反光的镜面。”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这与队长你之前在后视镜里看到那个东西的行为形成了呼应!这说明,镜面,很可能是那个东西存在或移动的媒介!直视镜面,很可能会让我们直接与它进行对视,从而触发即死的规则!”
他取下了自己的眼镜放进兜里。
“而规则四则是这个游戏唯一的生路。”他继续分析道,“它说那个多余的人会留下痕迹。这说明,它并非是完全无法被观测的。只要我们能找到这些痕迹,并从中分析出它的真实身份,我们就有可能赢得这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