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抬着昏迷的谯周,在无数百姓鄙夷、嘲弄、甚至幸灾乐祸的注视下,连一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灰溜溜地挤出人群,狼狈离去。
一场声势浩大的“士变逼宫”,就此,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彻底溃败。
文思殿。
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疯了!简直是疯了!”董允再也忍不住,他指着凌毅,手都在抖。“你把益州乃至天下的士族,全都得罪光了!你这是在自掘坟墓!不,你是在挖我大汉的根基!”
蒋琬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张疲惫到极致的脸上,也写满了不赞同。他看向刘禅,声音艰涩地补充道:“陛下。凌侯此策……太过激进,无异于釜底抽薪。等于是一下子推翻了自高祖以来的举荐国策。明日之后,各郡县的士族官吏若集体撂挑子,政务便会陷入停滞。届时税收不上来,法令传不下去,不出半月,大汉必生内乱!无人可用啊,陛下!”
这才是最现实、最致命的问题。
这些士族,就是如今大汉这部老旧机器上大大小小的零件。
现在,凌毅要把所有零件都拆了,换上一批自己造的。
可新零件还没造出来,旧的先罢工了,这部机器,立刻就得散架。
刘禅端坐在御案后,一言不发。
他看着凌毅。
他的脑海里,回响着相父临终前的嘱托,回响着过去无数个日夜里自己的恐惧与无助。他怕,怕自己扛不起这片天,怕自己成为亡国之君。
“蒋公,董侍中。”凌毅开口了,他没有辩解,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你们说的,我都明白。但是,若不如此,我们便永远受制于人。”
“今日他们能为了一条祖制联名逼宫,明日,就能为了自家的田产税收,再次联名!到时候,陛下当如何?”
“难道每一次,我们都要退让?都要安抚?”
“用一群随时可能因为自身利益而反噬朝廷的人,去治理国家。这样的国家,根基真的稳固吗?一场汉中之危,还不够让我们警醒吗?”
凌毅的话,让蒋琬和董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无法反驳。因为汉中之危,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可是……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费祎叹了口气,试图打圆场,“我们没有那么多新的人才,去填补可能出现的巨大空缺。”
“所以,我们先从一个地方开始。”凌毅道,“新立的工部营造司,就是第一块试验田。我们用一场公开的考试,用一座实实在在的石桥,告诉全天下的读书人,也告诉那些旧的官吏。”
“时代,变了。”
“要么,放下你们的空谈,学会我们新的东西,跟上朝廷的脚步。”
“要么,就被那些更有用的人,彻底取代。”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刘禅身上。
最后的决定,必须由他来做。
刘禅沉默了许久许久。
他缓缓站起身,走下御阶,一步一步,来到凌毅的面前。
他的眼中,闪过父皇的期许,闪过相父的重托,也闪过凌毅带给他的一幕幕震撼。那些他从未想过、不敢想的事情,正在凌毅手中,一件件变成现实。
“先生。”刘禅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相父临终前,曾对朕说,他走之后,大汉的天下,就要朕自己来扛了。”
“过去,朕不知道该怎么扛。朕觉得那天,比宫墙外的山还要重。朕怕,朕会把它扛塌了,朕会愧对父皇,愧对相父。”
“但这些天,朕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猛地转过身,面对着蒋琬、董允和费祎,这三位足以影响整个朝堂的股肱之臣。
“朕,就是大汉的天!”
“朕若塌了,大汉才会亡!朕若不塌,大汉,就永远不会亡!”
“朕不想再做一个,需要看臣子脸色,需要向地方豪族妥协的皇帝!”
“试策选吏,就这么办!”
刘禅一挥袖袍,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和霸气。
“就从修那座桥开始!朕要亲自去监工!朕要让全蜀中的人都看到,不用他们那些自诩高贵的士族,我大汉,一样能治理得好!甚至,更好!”
“若是他们敢暗中使绊子,致使地方政务瘫痪……”
刘禅的脸上,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冰冷戾气。
“那就不是罢官免职那么简单了。朕不介意,效仿高祖,再杀几个典型,抄几个家!”
蒋琬和董允,浑身剧烈一颤,与费祎一同,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敢再言。
他们知道。
那头名为“帝王”的沉睡猛兽,在相父离世后,在兴农侯的刺激下,终于,挣脱了牢笼,露出了獠牙。
凌毅看着这一幕,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阿斗,终于真正站起来了。一个敢于打破规则、掌控自己命运的帝王,才是中兴之主该有的样子。
就在此时,殿外一名小黄门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到了极点,声音都变了调。
“陛下!兴农侯!不……不好了!”
“宫外,张贴‘试策选吏’告示的皇榜之下,死……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