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最终将白居易与琵琶女的共鸣,归结于“他们都曾拥有过太过绚烂的青春,都知道光明是何等模样,都曾阅尽人间繁华”,以及那句“他们哭的,何尝不是那个曾经满怀奢望、以为自己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主角,最终却不得不接受平庸……的年轻的自己?”时,阮郁感到胸腔里某种坚硬的东西,似乎被悄然触动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想,自己呢?自己这看似步步为营、前程锦绣的人生,是否也曾有过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算计的“奢望”?是否也曾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主角?而如今,在这权力场中周旋,戴着温润如玉的面具,行着算计谋划之事,那个最初的自己,又还剩下几分?
他看着月光下苏小小那张因投入讲述而微微泛红的脸,那双清澈眼眸中闪动着的光芒,是如此鲜活,如此……不染尘埃。她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甚至与他所处的这个世界,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敢于直言“低级趣味”,热衷于“高级”的辩论,能弹奏出入魂的琵琶,更能解读出如此深刻、甚至可称离经叛道的诗篇内涵。
这一刻,阮郁清晰地意识到,苏小小吸引他的,远不止是那份独特的容貌与才情,更是她这颗不受世俗礼法拘束、蕴含着惊人洞察力与澎湃情感的、自由而滚烫的灵魂。
他原本的计划,是耐心引导,徐徐图之,让她最终心甘情愿地走入他为其构筑的、安全的牢笼。但此刻,他忽然觉得,那样的牢笼,或许根本关不住这样一只向往广阔天地的雀鸟。强行折其羽翼,得到的,恐怕只会是失去所有光彩的死物。
一种从未有过的迟疑,在他心中升起。
他该如何对待她?是继续按照原有的计划,一步步将她纳入掌控?还是……尝试去理解,甚至去守护这份他前所未见的“鲜活”?
月光依旧静静地洒落,院中的枇杷树影斑驳。阮郁端坐不动,心中却已波澜起伏。他看着她结束长篇大论后,抱着琵琶,望着西斜明月那复杂而澄澈的神情,第一次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谋略与掌控力,在这个看似简单直率的女子面前,竟有些无处着力的茫然。
他沉默良久,方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
“苏娘子此番见解……郁,受教了。”
千言万语,诸多思量,最终只化作这短短一句。然而其间的分量,唯有他自己知晓。
今夜,他听到的,不止是一首诗,不止是一段解读,更是一种对他固有世界的冲击与挑战。
而这挑战,来自眼前这个,他愈发看不清,也愈发不想放手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