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沉了下来,墨蓝墨蓝的,像一块洗旧了的厚绒布,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天光。院子里的景物都失了轮廓,融成一片模糊的暗影。只有墙角那几丛晚菊,还固执地残留着一点深色的、几乎辨不出的影子。
有点冷了。
那股子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被夜气一浸,更显得沉甸甸的。我知道我该进屋了。总不能真在这院子里坐到地老天荒。既然一时间死不了,总得先活着。
活着,就得动弹。
我撑着藤椅的扶手,慢慢地,有些摇晃地站起身。膝盖有些发僵,薄毯滑落到地上,我也没力气去捡。就这么一步一步,挪回了屋里。
贾姨已经点起了灯。昏黄的油灯光晕在屋子里撑开一小圈暖意,却驱不散我周身的寒气。她正把饭菜从灶间端出来,摆在堂屋的小桌上。很简单:一碟清炒菘菜,一碟酱瓜,两碗粟米粥。粟米粥熬得稠稠的,冒着微弱的热气。
“小小,快,趁热吃点儿。”贾姨招呼我,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轻快。
我坐到桌边,目光落在那些饭菜上。
没有肉。
林晓的胃,或者说,是林晓那点可悲的、在现代挣扎求生都没能磨平的挑剔,立刻发出了无声的抗议。她不喜欢吃这些清汤寡水的东西。她喜欢浓油赤酱,喜欢大口吃肉,哪怕是最便宜的猪头肉,也能就着米饭吃得香甜。送外卖累得半死的时候,最大的慰藉就是下班后买一份加了肉的炒粉。
人都活成这样了,还挑食?
是啊,我也觉得可笑。可这好像成了林晓最后一点可怜的、关于“自我”的坚持。仿佛只要还能在吃食上挑拣一下,她就还没被生活彻底驯化成一头只知道埋头拉磨的驴。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道理都懂。可看着那绿油油的菘菜,黑黢黢的酱瓜,我就是提不起半点食欲。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连吞咽的动作想想都觉得费力。
我拿着筷子,在碗里慢慢地搅动着稠粥,半天也没送一口到嘴里。
贾姨坐在我对面,自己也没动筷子,只是悄悄地看着我。灯光下,她鬓角那些新长出的白发,格外刺眼。像初冬的霜,悄无声息地就覆盖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