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回过神,迅速垂下眼睑,用袖口极快地在眼角按了按,再抬眼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扯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带着疏离的弧度。
“无妨。”我淡淡道,声音因方才瞬间的情绪起伏而略显低哑,“不过是……被雨气迷了眼睛。”
雨,不知何时,竟真的渐渐小了。先前密不透风的雨幕,此刻已变成了疏疏落落的雨丝,天光从云层后透出些许,虽不明亮,却驱散了先前的沉郁。檐角的滴水声,也变得断续起来。
阮郁凝视着我,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探究之意更浓。他或许不信我那拙劣的借口,但他并未戳破,只是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想从我这过于迅速的“恢复”中,找出些许破绽。
我避开他的视线,将琵琶轻轻收起,抱在怀中,然后站起身。
“雨停了。”我看向院中,声音平缓无波,“公子,也该走了。”
这一次,我没有再用“阮公子”这样稍显客套的称呼,也没有直言“告辞”。而是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语气,提醒他这场“避雨”的结束。
阮郁微微挑眉,对于我这般直接的“送客”,似乎有些意外,但旋即,他唇边那抹惯有的浅笑又浮了上来,只是这次,笑意未达眼底。
“娘子的茶,尚未品尝。”他看了一眼石桌上那杯已然温凉的粗茶。
“陋室粗茶,本就不敢奢望能入公子之口。”我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既然雨歇,公子身份贵重,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家中长辈挂心。”
我将“家中长辈”四字,稍稍加重了语气。他应当明白我的暗示。他的纠缠,于他或许是兴致所至的游戏,于我,却可能是灭顶之灾的开端。
阮郁静默了一瞬,目光在我脸上流转,像是在重新评估着什么。他或许看出了我平静外表下,那不容动摇的疏远,以及那细微却尖锐的抗拒。
最终,他并未坚持,只是从容地拿起那柄青竹伞,伞尖滴落的残雨在青石板上溅开细小水花。
“既然如此,阮某告辞。”他微微颔首,姿态依旧优雅无可挑剔,“今日叨扰了。娘子的琴音……甚是有趣。”
他转身,撑开伞,步入了雨后天青色的微光里,墨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我看着空荡荡的院门,缓缓吁出一口长气,一直紧绷的脊背稍稍松弛下来。
赶他走?我似乎从未真正成功过。他那样的人,岂是我一个“不”字就能拒之门外的?
既然逃避不了,避无可避,那便……不逃了。
这不是我想通了什么,顿悟了什么。而是认清了一个冰冷的事实——在这个时代,我一个无依无靠的民女,根本没有与宰相之子正面抗衡的资本。我的排斥,我的厌恶,于他而言,或许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可能激起了他更强的征服欲。
他明知他的靠近会给我带来麻烦,明知他背后的家族是我无法承受之重,却依旧我行我素。这不是深情,这是一种建立在权力不对等之上的、彻头彻尾的不尊重。
既然如此,林晓也好,苏小小也罢,便看看你这位居高临下的宰相之子,究竟能玩出怎样的把戏。
我低头,看着怀中冰凉的琵琶,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方才泪滴砸落的地方。
历史上苏小小的悲剧,如同一道沉重的阴影。而林晓穿越而来的灵魂,既带着旁观者的清醒,也承袭了身陷局中的无力。那种对已知命运的痛心与无奈,方才那一瞬间如此清晰,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也仅仅是一瞬。
既然暂时无法改变,那就先活下去,在这个波谲云诡的世界里,尽可能地、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雨后的空气清新冷冽,带着洗涤过的干净气息。
我转身,抱着琵琶,走向屋内。
“贾姨,”我扬声唤道,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稳,“晚膳我想吃您做的笋脯焖肉。”
有些路,注定难行。但饭,总要一口一口吃。日子,也总要一天一天过。
(第二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