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最后几句时,语气格外沉重。我隐隐觉得,先生似乎意有所指,但并未明言。或许,这与近来城中关于漕运的一些风声有关?我想起阮郁,想起他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
“学生明白了。”我将先生的教诲谨记在心。
接着,先生又就我笔记中几处关于前朝水利大家郦道元《水经注》的误解,进行了细致的纠正。他没有引经据典掉书袋,而是用最朴实的语言,将复杂的原理和历史上的经验教训娓娓道来,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而深刻的故事。
“你看这里,”他指着图上我画错的一个支流走向,“水往低处流,这是本性。你硬要让它逆着地势走,除非耗费巨大民力开凿运河,否则便是违背了它的‘道’。治水,要‘导’,而不是‘堵’,要顺着它的性子来,才能让它为人所用,而不是为害于人。”
这浅显的道理,却蕴含着至简的天道。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廊下的光线变得柔和。先生的绿豆汤早已喝完,额上的汗也干了。
他收起笔记,缓缓站起身:“今日便到这里吧。暑热难当,你也要注意身体,莫要过于劳累。学问如这夏日庄稼,需得慢慢生长,急不得。”
“是,多谢先生教诲。”我躬身送先生到院门口。
陈老先生步履蹒跚却坚定地消失在巷口。我站在门前,看着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石板路,心中充满了对先生的感激与敬重。
他教给我的,不仅仅是书本上的知识,水利的学问,更是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一种深沉的家国情怀与忧患意识。
回到院中,我重新摊开笔记,看着上面被先生修改过的批注,只觉得那些原本枯燥的文字和线条,仿佛都活了过来,与眼前这片湖山,与这方土地上生活的人们,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学问之道,果真如这盛夏万物,看似繁盛喧嚣,其下却自有其深沉的脉络与根基。
而我能做的,便是像先生那样,沉下心来,一点点去挖掘,去理解,让自己在这世间,扎根得更深,看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