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箫声夏夜(1 / 2)

范先生离去后的几日,我将他的教诲反复咀嚼,练琴时不再急于求成,而是更注重心念与指法的结合,果然感觉手下流淌出的音韵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沉静的内力。盛夏的白日依旧漫长而炎热,但心静下来,连带着那蝉鸣似乎也不再只是聒噪,而成了陪伴我修行的背景音。

这日黄昏,暑气稍退,天边堆起了绚烂的晚霞,将西湖水染成了瑰丽的锦缎。我正对着天井那方渐暗的天空练习洞箫,试图将秋先生所授的“以意御气”融入那单调却考验功底的“呜——呜——”长音练习中。气息要稳,要绵长,意念要专注,仿佛要将那霞光也吹进箫声里似的。

就在我感觉气息将尽,准备换气之时,一个略带沙哑、带着几分疏放之气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嗯,这一声,有点意思了。像那么回事,不再是漏风的破竹管子了。”

我闻声转头,只见秋先生不知何时已倚在了院门框上。他依旧穿着那身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深色短打,腰间挂着那个不离身的酒葫芦,脸上带着常年奔波留下的风霜痕迹,眼神却锐利如鹰,此刻正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看着我。

“秋先生!”我连忙放下洞箫起身行礼。秋先生授课比范先生还要随性,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的到来总是带着一份意外的惊喜。

他摆摆手,大步走进来,也不拘礼,自顾自地在石凳上坐下,拿起我放在石桌上的洞箫,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霞光看了看箫孔。

“家伙事儿保养得还行。”他评价了一句,随即抬眼看向我,单刀直入,“刚才那一声,怎么找到感觉的?说说。”

我回想了一下,老实回答:“就是……就是没想太多技巧,看着天边的云霞,心里觉得挺开阔的,然后就试着把那种感觉吹出来。”

“这就对了!”秋先生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吓了旁边正在收衣服的贾姨一跳,“吹箫这玩意儿,最怕的就是脑子里一堆条条框框,想着‘我这口气够不够长’、‘我这个音准不准’。等你把这些都想明白了,气早就断了,意早就散了!”

他拿起自己的洞箫,也不做什么准备,直接就凑到唇边。一声低沉、苍凉却又带着奇异穿透力的箫音骤然响起,并不高亢,却仿佛能直抵人心。那箫音不像是在演奏什么曲子,更像是风穿过古老巷陌的低语,是夜枭掠过荒原的孤鸣,带着一种原始而真挚的情感力量。

“听见没?”他放下箫,看着我,“我刚才吹的是什么?啥也不是!就是我心里头这会儿的感觉!可能有点燥,有点野,但它是真的!真的东西,就能打动人!”

他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我耳边。无论是云娘子强调的“清”,范先生追求的“心音”,还是秋先生此刻说的“真”,似乎都指向同一个核心——艺术最终要表达的,是内心真实的情感与感悟,技巧只是为了让这表达更准确、更有力的工具。

“先生是说,吹箫……不,是所有音律,最高的境界是‘真’?”我若有所悟。

“没错!”秋先生灌了一口酒葫芦里的酒,抹了抹嘴,“哭就要哭得痛快,笑就要笑得敞亮!心里有江河,就别吹出小溪的动静!心里装着大漠孤烟,就别整那江南小调的扭扭捏捏!”他话语粗豪,却蕴含着最朴素的真理。

“你那首《但愿人长久》,”他忽然话题一转,盯着我,“曲子是新鲜,词也好。但你当时弹唱的时候,心里是真有那‘千里共婵娟’的念想,还是光想着怎么把调子唱准,把琵琶弹好?”

我被他问得一怔,仔细回想那夜在揽月舫上的心境。起初或许有些紧张,但沉浸进去后,那份对故乡的思念,对未知命运的感怀,以及对“长久”的祈愿,确实是真实涌上心头的。

“学生……当时心中确有所感。”我坦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