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钱塘
钱塘的四月,春意已臻极盛,暖风熏得人懒洋洋的。西子湖畔绿荫浓得化不开,各色花卉轮番登场后,渐渐显出些许疲态,开始酝酿着夏日果实的青涩。阳光不再如初春那般温柔,带上了些许力度,透过西泠小院枇杷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明亮而晃眼的光斑。
自清明寒食过后,日子便如水般平静流淌。陈老先生身体康健后,授课愈发精深,不再局限于章句训诂,更多是引导我体会经典中的微言大义,与人生际遇相印证。云娘子对《松涛》的要求也愈加严苛,一个音符的力度,一处气息的流转,都需反复磨炼,力求臻于化境。
这日清晨,我照例先于院中静坐,调匀呼吸,感受晨光熹微中草木苏醒的生机。而后,便抱着古琴,置于石桌之上。范先生前次授课时指出,我于琴曲中“静”有余而“动”不足,需在沉静中体会那内在的、流动不息的生机。
我指尖轻抚琴弦,并未立刻弹奏完整的曲子,而是反复练习着几个基础的指法组合,感受手指与丝弦触碰时那细微的力道变化,聆听音色由生涩到圆润的转变过程。心神沉浸其中,物我两忘,直到贾姨唤我用早膳的声响起,方才惊觉日头已高。
用罢早膳,略作休息,我便取出洞箫。秋先生云游未归,但他的教诲言犹在耳——“气流于内,意发于外”。我立于窗前,对着窗外那方小小的天井,练习最基本的吐纳。气息自丹田而起,悠长而平稳,力求让呼出的气流均匀绵长,吹动窗棂上悬挂的一枚小小玉片,发出极轻微而持续的“嗡嗡”声。这是秋先生教的笨法子,用以锤炼气息的稳定与控制。
起初,那玉片总是颤动几下便歇了,气息不是过猛就是后继乏力。我并不气馁,只一遍遍尝试,感受着胸腔与腹部的起伏,调整着呼吸的节奏。渐渐地,那“嗡嗡”声能持续得久一些,更平稳一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也有些发酸,但心中却是一片澄明。这种对身体细微之处的掌控,与琴弦上的力道拿捏一样,都是修行。
正当我凝神练习之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叩门声,以及王珩清朗的嗓音:“苏娘子可在?”
贾姨前去应门,片刻后引着王珩进来。他今日穿着一身竹青色的直裰,更显俊逸出尘,手中照例提着一个小巧的锦盒,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王公子。”我放下洞箫,敛衽行礼。
“打扰娘子清修了。”王珩拱手还礼,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洞箫和额角的细汗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赏,“娘子勤勉如斯,实在令珩钦佩。”他将锦盒递上,“近日偶得一些闽地来的新茶,香气清远,想着或合娘子口味,特带来与娘子共品。”
自上次我将话说开后,王珩果然恪守承诺,以友朋之礼相待。他依旧时常来访,或是探讨诗文,或是交流音律见解,偶尔带来些不算贵重却颇费心思的小礼物,如新奇的乐谱、品质上乘的墨锭,或是如今天这般的时新茶叶。他言辞有度,举止守礼,再未有过任何逾越的表示,让人相处起来轻松许多。
“王公子有心了。”我接过锦盒,道了谢,引他在院中石凳上坐下。贾姨很快便奉上了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