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钱塘
春意渐深,连空气都仿佛被花草的汁液浸润过,稠得化不开。自那日城南草坡放纸鸢、河畔酒肆小聚后,王珩来访西泠小院的次数,似乎比往常更勤了些。有时是借着探讨诗文的由头,有时是带来些新奇而不算过分贵重的江南小食,有时甚至只是路过,隔着院门与我说上几句话。
他的心意,如同这日渐温暖的天气,清晰可感,不容忽视。
我并非懵懂无知的深闺少女,林晓的灵魂让我对男女之情有着更直接的认知。王珩的家世、才学、品貌,在这个时代,无疑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良配。他的追求,坦荡而热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真诚与执着。
然而,我心中却始终如同那日高悬天际的青鸾,保持着一段清醒的距离。
这日午后,我正独自在院中枇杷树下练习《松涛》琵琶曲。经过连日苦练,指法已渐趋纯熟,那苍劲的意韵虽未全然掌握,却也隐约能触摸到一丝松风过耳的凛冽与开阔。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我抱着琵琶,微微喘息,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院门外适时地响起了叩门声。贾姨去应了,回来低声道:“是王公子,说寻得一本前朝乐谱孤本,特送来与你看。”
我放下琵琶,净了手,走到院中。王珩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更衬得面如冠玉,眉目疏朗。他手中果然捧着一卷略显古旧的册子,见到我,眼中便漾起毫不掩饰的笑意。
“苏娘子。”他拱手一礼,将乐谱递上,“偶然在一位藏友处见得此谱,记载了几首失传的琵琶古调,想着或于娘子有益,便借来一观。”
我接过,翻看几页,纸张泛黄,墨迹古朴,确是难得之物。“多谢王公子费心,此谱甚为珍贵。”我引他在院中石凳上坐下,贾姨奉上清茶。
他并未过多寒暄,目光落在我方才放置一旁的琵琶上,关切道:“方才闻得娘子琴音,似有进益,可是那《松涛》之曲?”
“正是。云姨要求严苛,不敢懈怠。”我答道。
“娘子于音律一道,天赋与勤勉兼具,实在令人钦佩。”他赞叹道,语气真诚。随即,他话锋微转,眼中带着几分期待,“春日正好,后日西湖有画舫游湖会,届时会有不少文人雅士携伎乐前往,笙歌不绝,景致极佳。不知娘子……可愿同往?”
他望着我,目光灼灼,那其中的期盼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是时候了。有些话,早些说清楚,对彼此都好。利用别人的好感,享受暧昧而不予回应,非我苏小小,亦非林晓所为。
我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邀请,而是将目光投向那棵枝叶繁茂的枇杷树,声音平静而清晰:“王公子,承蒙青眼,屡次相助,赠书赠谱,邀游雅集,小小心中,甚是感激。”
王珩脸上笑容更盛,以为我应允了。
我却继续道,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郑重:“公子才华横溢,家世清贵,性情亦是光风霁月,乃世间难得的俊杰。能得公子视为知己,常相往来,探讨诗文音律,小小引以为幸。”
他的笑容微微一凝,似乎察觉到我话语中的转折。
我转过头,直视他的眼睛,坦然道:“然,公子之心意,小小亦有所感。只是……”我顿了顿,选择了一个符合这个时代语境,又能传达林晓思想的说法,“只是小小年齿尚稚,心性未定。且身为孤女,承蒙贾姨与诸位师长抚养教诲,方得立足。如今心中所念,唯有勤学技艺,修身养性,不负师长厚望,亦不负此身来世间一遭。于儿女之情,实无暇亦无心顾及。”
我看着他眼中那明亮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如同被云层遮住的星辰,心中并无得意,只有一丝淡淡的歉意,但更多的是坦然。
“更何况,”我补充道,试图用更温和的方式表达现代的观念,“知己难寻。小小以为,君子之交,贵在知心。若能以文会友,以艺相交,彼此砥砺,共同进益,这份情谊,未必就逊于其他。不知王公子以为如何?”
我将选择权交还给他。是做不成恋人便形同陌路,还是愿意退一步,保持这份难得的、超越性别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