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尺素如雪(1 / 2)

正月廿一,春寒料峭。

连日的晴好天气仿佛耗尽了力气,天色又阴沉下来,细密的雨丝夹杂着未散的寒意,无声地浸润着西泠小院。枇杷树的枯枝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偶尔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开细小的涟漪。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闭门读书。我正与陈老先生对坐于堂屋,听他讲解《诗经》中《蒹葭》一篇的微言大义。炭盆燃着,驱散了湿冷,屋内弥漫着书卷与热茶交织的安宁气息。

陈老先生的声音苍老而缓慢,却字字清晰:“‘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此‘伊人’,可指贤才,可指理想,亦可指心中那份求而不得的执念。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求索之路,从来不易。”

我凝神听着,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先生身上。他似乎比年前又清瘦了些,裹在厚重的旧棉袍里,背脊却依旧挺直。讲解间隙,他偶尔会抬手抵唇,发出一两声压抑的轻咳,脸色也带着些不健康的潮红。

“先生,”我忍不住开口,递上一杯刚斟的热茶,“您近日气色似乎不大好,可请过郎中瞧瞧?”

陈老先生接过茶杯,焐在手中,浑浊的眼眸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老毛病了,不碍事。人老了,如同这朽木,总有些地方会不时作响。”他顿了顿,将话题拉回,“倒是你,近日心绪似乎有些浮动?可是因那诗会之事?”

我一怔,没想到先生虽深居简出,消息却如此灵通,更是一眼看穿我心底那丝因阮郁来信而起的、连自己都尚未理清的微澜。我正欲解释,院门外传来了叩门声。

贾姨撑着伞去应门,片刻后,拿着一封缄口的信走了进来。

“小小,是京城来的信。”贾姨将信递给我,脸上带着些许疑惑。

京城?我心中一动,接过那封信。信封是寻常的桑皮纸,并无特殊标记,但上面的字迹……清峻挺拔,内敛藏锋,我曾在书铺的批注上见过,是阮郁。

陈老先生的目光也落在那封信上,并未多问,只端起茶杯,缓缓啜饮,仿佛眼前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幕。

我定了定神,在先生面前,并无避讳的必要。我小心地拆开火漆,取出了里面的信笺。展开,那熟悉的字迹便映入眼帘:

“苏娘子妆次:见字如晤。倏忽别后,江南春信想已渐浓。闻钱塘诗坛盛况,雅士云集,君之清才,必能独标高格,不负湖山灵秀。近日偶翻《世说》,见‘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之句,忽忆去岁冬,与君偶遇于市集,论及陶罐古拙之趣,言犹在耳。江南地暖,然春寒料峭,望善自珍摄加餐。又及:吴郡王氏门风清肃,素有声望。然交友之道,贵在知心。江南路远,望君慧眼识人,一切顺遂。阮郁谨启。”

我一字一句地读完,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信写得极为得体,甚至可称得上温和关切。问候近况,赞誉才情,提及共同回忆,叮嘱保重身体……措辞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完全符合一个昔日略有交情的“友人”身份。若非末尾那看似不经意提及的“吴郡王氏”与“交友贵在知心”之语,这几乎就是一封无可挑剔的问候信。

他知道了诗会的事,知道了王珩。他这是在……以他的方式,表达一种遥远的、居高临下的“关心”?还是某种不动声色的提醒与……试探?

“是阮公子的信?”陈老先生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

我点了点头,将信笺递了过去:“先生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