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窗口里的女孩,被问得有些恼羞成怒,声音陡然拔高,“规定就是规定!你要是觉得不合理,去找领导反映啊!在这里跟我磨叽有什么用?”
说完,她“啪”的一声,关上了窗口的玻璃隔板。
林远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业务流程设定的有问题不假,但这政府服务人员的态度同样有问题。
这样年轻女孩,林远一眼便看出,是个家境优渥的富二代或官二代。
他们这种权贵子女,家里往往通过人脉和“礼尚往来”将他们轻轻松松的推到公务员岗位,为的就是要一个身份。
他们不愁吃喝,无欲无求,只想着占着位子,熬点工龄,然后再通过“礼尚往来”继续往上走。
而普通百姓的子女呢?他们可能要通过多年艰辛的考试、面试,也未必能获得这一岗位。
最终无奈,只得接受进入民企做牛马。
这在国内牛马们既定命运,也是生活的常态。
林远转身离开,在那本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下了几个关键词:信息孤岛、审批死循环、首问责任制缺失。
第二天,林远的“角色”,从一个焦头烂额的“创业者”,变成了一个四处寻找投资的“风投经理”。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江州郊区,那个号称要打造成“江南光谷”的省级高新技术产业园。
出租车在园区里转了半个多小时,林远看到的却是一片令人心惊的萧条。
宽阔的马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道路两旁,一栋栋已经建好的标准化厂房和研发大楼,大门紧锁玻璃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园区中央,那栋气派的管委会大楼前更是荒草丛生。
一个典型的“僵尸园区”。
林远没有去管委会,而是根据他提前查好的资料,直接走进了一栋毫不起眼的研发楼。
在三楼的一间实验室里,他见到了这次的目标——张春华,一位专攻第三代半导体材料“氮化镓”的海归博士。
实验室里,条件简陋得令人心酸。
几台老旧的实验设备,发出“嗡嗡”的噪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化学试剂味道。
张春华本人,四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却已经花白了大半,眼窝深陷,神情憔悴,但那双眼睛里,却依旧闪烁着一种属于技术人员特有的光芒。
“林……林先生是吧?”他看着林远的名片,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啊,我这里比较乱。您……您真的是对我们的项目感兴趣?”
“当然。”林远笑了笑,指着他身后那台正在运转的“分子束外延”设备,开门见山,
“张总,我看了你们的专利资料。你们的‘高纯度氮化镓单晶生长技术’,在关键的位错密度指标上,已经达到了国际一流水准。这个技术如果能实现量产,将彻底打破国外在高端射频芯片领域的垄断。我说的没错吧?”
张春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像是遇到了知音,拉着林远,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技术、自己的理想,以及自己面临的困境。
“林先生,您是懂行的人!”他激动地说道,“我的技术绝对没问题!只要给我三千万!不!两千万!只要两千万,我保证在半年内,就能拿出性能媲美科锐公司的晶圆片。”
“张总,这么有前景的项目,没有找过别的投资机构合作吗?”林远问道。
“唉……”张春华听到林远的问题,情绪低落了下去,“我找遍了江州所有的投资机构,也找过市里的产业引导基金。他们一听我是搞‘基础材料’的,连我的商业计划书都懒得看。他们说这个东西投资大、周期长、见效慢,不如去投那些搞App、搞直播的互联网公司。”
“我也想过去深圳、去沪市找机会。可我这个项目,太依赖本地的产业链配套了。芯片这个东西,不是一个人能搞成的。它需要上游的特种气体、高纯金属靶材,也需要下游的封装、测试企业……可这些在咱们江南省,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指着窗外那片死气沉沉的园区,苦笑道:“您看,他们把楼盖得这么漂亮,规划的也十分齐全,我需要的下游产业链配套,在他们原来的规划里都是完备的,可是结果呢?”
林远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等他说完,林远才缓缓地开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张总,像你这样的‘种子企业’,在这个园区里还有多少?”
张总愣了一下,随即更加苦涩地摇了摇头。
“三年前,我们这栋楼里,还有七八家像我们一样,从海外回来的技术团队。搞激光雷达的,搞生物制药的,搞特种光纤的……现在,就只剩下我一家了。”
林远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他站起身,对着这位在绝境中依旧坚守理想的博士,郑重地伸出了手。
“张总,谢谢你。今天你说的这些,对我非常重要。”
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也没有谈及任何投资意向。
但在离开那栋死寂的研发楼时,他在笔记本上,重重地写下了几个字:产业生态缺失、金融短视、重硬件轻软件、缺乏耐心资本。
“天”看完了,“地”也看完了。
是时候去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