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筒木因陀罗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住了一瞬。
他垂眸,看着像只耍赖的猫一样整个挂在自己身上、脑袋还埋在他肩窝里蹭来蹭去的宇智波初纯。
少女身上还带着训练后的热气,汗湿的发丝贴在额角和脸颊,淡淡的汗味混合着她本身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轮回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但语气依旧是那亘古不变的平淡,听不出喜怒:
“一身汗。”
“去洗澡。”
言简意赅,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然而,宇智波初纯显然不吃这套。
她抱得更紧了,闷闷的声音从他肩膀处传来,带着浓浓的疲惫和理直气壮的耍赖:
“我不……”
“今晚太累了,动不了……”
“除非你帮我洗。”
这话说得太过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个“今天天气真好”般的事实。
因陀罗:“……”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他能感觉到怀里这具身体确实处于极度疲惫后的松弛状态,软绵绵地靠着它,似乎真的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但“帮她洗”这个要求……
他的轮回眼微微转动,落在她汗湿的后颈和凌乱的发丝上。
(麻烦。)
(人类……真是麻烦的造物。)
就在宇智波初纯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用淡漠的态度或者直接把她拎开时,却感觉到一只微凉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落在了她的头顶。
动作有些生疏,甚至带着点迟疑,但确实是在……揉了揉她的头发。
然后,她听到头顶传来因陀罗那平静无波,却又似乎带着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纵容的声音:
“……得寸进尺。”
大筒木因陀罗落在她发顶的手微微一顿。
宇智波初纯仰起脸,训练后的疲惫让她眼角有些泛红,但那双墨灰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不掺任何杂质的、纯粹的依赖和喜爱。她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
因陀罗的轮回眼对上她的视线。
千年时光,他见过星辰湮灭,听过万物颂歌,亦承受过至亲背离。赞美、恐惧、憎恶、敬畏……无数种目光他早已习惯,并视为尘埃。
但此刻这双眼睛里倒映出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以及那种毫无理由、毫不设防的“最喜欢”。
(最喜欢……?)
(因为……好看?)
这种肤浅的、属于人类幼崽的逻辑,让他那仿佛永恒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她的最喜欢,也没有否认她的最好看。
那只原本揉着她头发的手,缓缓向下,略带生硬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依旧透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疏离感,但终究没有推开她。
“去休息。”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刚才少了几分命令的意味,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缓和。
宇智波初纯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得寸进尺地又把脑袋埋了回去,在他颈窝处满足地蹭了蹭,含糊地嘟囔:
“嗯……祖先陪我……”
因陀罗垂眸,看着怀中这个将他视为“最好看”的、麻烦又大胆的后裔,轮回眼中深邃的紫色缓缓流转。
(麻烦。)
他再次于心中确认。
但这一次,似乎……并不急于摆脱。
大筒木因陀罗终究还是没能亲自上手。
那浓郁的训练后的汗味,对于感官敏锐远超常人的大筒木而言,确实有些……过于刺激了。
他虽未露出嫌弃的神色,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已然说明了一切。
他看着像只无尾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显然打算将耍赖进行到底的宇智波初纯,轮回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无奈。
(麻烦……但……)
他并未强行将她扯开,而是维持着被她抱住的姿势,身形微微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房门之外。
整个过程流畅自然,甚至没有惊动怀里快要睡着的初纯。
他对着廊下候命、因他的突然出现而吓得一个激灵、慌忙跪伏下去的侍女,用那亘古不变的淡漠语调吩咐道:
“进去,伺候她沐浴。”
侍女头都不敢抬,颤声应道:“是、是!因陀罗大人!”
吩咐完毕,因陀罗低头,看向依旧闭着眼、靠在他胸前,因移动而微微嘟囔了一声的初纯。
他伸出手,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没有弄疼她,轻轻将她从自己身上“剥”了下来,扶正。
“去洗干净。”他看着她睡意朦胧的脸,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宇智波初纯半眯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已经被迅速起身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住。
“初纯大人,热水已经备好了,请随我来……”
初纯撇了撇嘴,带着点被移交的不情愿,但终究是累极了,也没再坚持,嘟囔了一句“祖先真小气……”,便半倚着侍女,晃晃悠悠地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大筒木因陀罗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道转角,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淡淡的汗味和她身上独特的气息。
他静立片刻,才转身,朝着与卧室相反的书房方向走去。
(一身汗渍,成何体统。)
他心中如是想道,但那微微放缓的脚步,和周身那仿佛柔和了那么一丝丝的冰冷气场,却似乎泄露了些什么。
晨光熹微,给暗部训练场外围的树林镀上一层淡金。
宇智波初纯坐在一根横倒的枯木上,手里拿着一个红艳的苹果,正打算咬下第一口,动作却微微一顿。
她秀气的鼻子轻轻皱了皱,看着手中的苹果,有些疑惑地低语:“嗯?这苹果……是变味了吗?”
就在她仔细端详时,一只属于男人的、骨节分明且带着些许陈旧伤疤的手,从旁伸了过来,声音低沉而克制:
“初纯大人,能否给我看看?”
宇智波初纯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显阴郁、眼神锐利的脸庞。
黑色的短发,右眼和右臂虽然此刻并无异状,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与周遭平和氛围格格不入的冷硬气息。
正是志村团藏。
“哦?是团藏啊。”
宇智波初纯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只是将手中的苹果随意递了过去,语气平常,
“很少见啊,这么快就从外面执行S级任务回来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在问候一个寻常的、刚结束任务归村的族人。
志村团藏的父母当年因慕名宇智波村的优厚福利与相对安稳的环境而选择加入,他本人出生于宇智波村,算是宇智波的外来融入者。
后来父母双双死于战场,他靠着每月的抚恤金长大,并以优异的成绩从宇智波忍者学校毕业,成为上忍。
然而,他的人生轨迹在一次关键任务中发生了偏折。那一次,面对强敌,他因一瞬间的犹豫和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正是这一步,导致原本与他并肩作战的队友冲上前去,最终战死。
这件事成了他心底无法愈合的伤疤和洗刷不掉的污点。
而最近一次执行S级任务时,在极端压力下,他竟险些对同队的队友下了死手。虽未造成实际伤亡,但此举性质极其恶劣,回来后立刻被叫去宇智波警务部队进行了严肃谈话。
此刻,团藏接过那个苹果,并没有真的去检查它是否变味,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宇智波初纯的脸上。他注意到,此刻的初纯大人,脸上没有平日里那常见的、带着几分狡黠或算计的笑容,只有一片近乎淡漠的平静。
宇智波初纯也没有在意那个苹果,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落在志村团藏身上,仿佛能看穿他内心深处那些挣扎与阴暗。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团藏的心上:
“团藏,战场上因害怕而后退一步,很正常。”
“不必因为这个,内心背负过于沉重的愧疚。”
“害怕死亡,是生物本能,建立防御和遗忘机制,也是忍者生存训练的一部分。”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指责,也没有安慰。
然而,她话锋陡然一转,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那股平静之下蕴含的压迫感骤然增强:
“但是——”
“对敌人,如何狠辣都没有问题。”
“可对身为宇智波村一员的队友下死手……”
“禽兽不如。”
这四个字,她说得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
“不配称为宇智波村的精英上忍。”
“抛弃人性,泯灭感情,对身边同伴举起屠刀之人……”
宇智波初纯直视着志村团藏微微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地做出了最后的宣判:
“没资格,被称为忍者之一。”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志村团藏握着那个苹果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阴郁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剧烈波动。
宇智波初纯没有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晨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此刻显得格外深邃而具有威慑力。
宇智波初纯从枯木上站起身,随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动作轻松得仿佛刚才那些诛心之言并非出自她口。
她看向沉默不语的志村团藏,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志村团藏,你背负的黑暗太多了,已经快要把你自己吞噬了。”
“从今天开始,你转去宇智波忍者学校,教导下忍的小鬼们吧。”
她伸出三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三年为期。”
这个决定出乎意料,让一直维持着阴郁表情的团藏都猛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让他这样一个手上沾满血腥、内心充满挣扎与算计的精英上忍,去教导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
这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种……近乎荒谬的矫正。
不等团藏回应,宇智波初纯已经伸手,将他手中那个被捏得有些变形的“变味”苹果拿了回来,同时,像是变戏法一样,将另一个鲜红欲滴、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新苹果塞进了他空出来的手里。
“这个,当是念你初犯吧。”
她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我不再追究你此次对同伴造成的潜在伤害。”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深邃,望进团藏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但是,我希望……”
“你不要让自己身边的人,再因你而受到伤害。”
“背负黑暗前行并非唯一的道路。在那些孩子身边,或许……你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新的道路。”
说完,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志村团藏的肩膀。那动作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团藏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
下一秒,宇智波初纯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幻影,化作几只闪烁着微弱蓝光的、蝴蝶般的查克拉光点,悄无声息地消散在清晨的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志村团藏独自一人,站在原地。
他低着头,看着手中那个红得刺眼、散发着勃勃生机与清甜气息的苹果,又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曾险些对同伴下死手的手掌。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教导下忍……三年……
宇智波初纯最后的话语在他耳边回荡。
他紧紧攥住了那个新苹果,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
良久,他才缓缓转身,朝着宇智波忍者学校的方向,迈开了沉重而迟疑的脚步。
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以一种近乎强制而又带着一丝诡异温柔的方式,在他面前铺开了。
宇智波忍者学校,训练场。
一群平均年龄不过七八岁的宇智波小鬼头,穿着统一的迷你忍者服,像一群精力过剩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围住了新来的、气场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高大男人。
“老师!老师!”
“你就是新来的团藏老师吗?”
“今天要教我们什么呀?是手里剑吗?还是火遁?”
“老师你的手上有好多伤疤哦,是不是执行过很多厉害的任务?”
孩子们仰着小脸,眼睛里充满了对“忍者”的好奇与憧憬,以及对新老师纯然的打量。他们尚未学会成年宇智波的矜持与审视,表达直接而热烈。
志村团藏僵硬地站在孩子堆里。他习惯了阴影、肃杀和令行禁止,此刻被这片天真烂漫的声浪包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那身常年萦绕的阴郁气息似乎都凝滞了。
他低头,看着这些小家伙们——他们有着宇智波标志性的黑发黑眼,小脸上是未经世事打磨的光滑,与他记忆中战场上沾染血污、写满痛苦与决绝的面容截然不同。
(教导……这些……小鬼?)
他脑海中闪过战场上的腥风血雨,闪过队友倒下的身影,闪过自己手中苦无的寒光……那些沉重、黑暗的记忆与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让他感到一阵荒谬和……无所适从。
他张了张嘴,那惯于下达冷酷命令或汇报任务的喉咙,此刻却有些干涩。
他该教他们什么?教他们如何更有效率地杀人?
教他们如何在绝境中舍弃同伴求生?
不,那些是深植于他骨髓的“经验”,却绝不是能对这些眼睛诉说的东西。
沉默了片刻,在那群小鬼开始露出疑惑表情之前,志村团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稳:
“……今天。”
他缓缓抬起那只布满伤疤的右手,却没有结印,而是指向训练场边缘那一排作为基础训练工具的木桩。
“练习……最基础的体术姿势和发力。”
他的话语简短,没有任何花哨的修饰,甚至带着点冷硬。
“根基不稳,一切忍术、幻术、手里剑,都是空中楼阁。”
“现在,所有人,面对木桩,摆出最标准的冲拳预备式。”
“我会……一个一个纠正。”
他没有笑容,没有鼓励,只有近乎严苛的要求和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细微错误的锐利眼睛。
小鬼们虽然觉得这位新老师有点怪,而且好严肃,但出于对“老师”身份的天然敬畏,以及那股从团藏身上散发出的、不同于其他老师的冷冽气场,他们还是乖乖地排好队,依言摆出了姿势。
团藏行走在孩子们中间,如同一个沉默的监察官。
他偶尔会伸出手,用那带着厚茧的手指,生硬地调整某个孩子歪斜的肩膀,或者压下另一个孩子过高的肘部。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异常精准。
阳光洒在训练场上,孩子们稚嫩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志村团藏站在其中,依旧显得格格不入,但那片原本只属于黑暗和血腥的内心,似乎被这稚嫩的声浪和专注的眼神,强行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丝他早已陌生的……光亮。
这条被宇智波初纯强行安排的新道路,就在这片最基础的冲拳练习中,略显生涩而僵硬地,开始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将空气染成暖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