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玉佩已修,又点出了“禁忌之地”与“人臣”的身份,将皇陵之险隐含其中,更将自身的“病”与这巨大的心理压力联系起来,合情合理。
谢道韫是何等玲珑心肝,闻言神色不变,只是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悠然道:“县公过虑了。《易经》有云:‘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既是禁忌,远离便是。何不学那古之隐士,寄情山水,静观其变?江东世家,同气连枝,纵有些许风浪,亦当共同守望。譬如王谢两家,世代交好,便是如此。”
她此言有三层意思:一是劝他暂避锋芒(藏器于身);二是点明他并非孤立无援,谢家乃至王家都可能成为他的助力(同气连枝);三是再次微妙地提及了王璎(王谢交好),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也或许是一种善意的提醒,莫要辜负王家,尤其是王璎的关切。
陆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心中感激,但面上不露分毫,只是苦笑道:“谢姑娘金玉良言,昶铭记于心。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有时非是‘器’要显露,而是‘势’逼人前。至于世家交谊……”他抬眼,目光清明地看向谢道韫,“昶虽不才,亦知‘唇齿相依,辅车相依’之理。只是齿寒唇亡,其势虽明,然欲固唇齿,亦需寻得良医,对症下药方可。若药石罔效,恐徒叹奈何。”
他在表明,不是他不想依靠世家联盟,而是天师道渗透太深,目前的“药”可能已经无效,需要找到新的“良医”和“良方”。
轩内一时寂静,唯有泉声淙淙。两人目光交汇,虽无言,却已交换了无数信息。机锋往来之间,彼此的态度、困境与潜在的联合意向,都已清晰。
良久,谢道韫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清浅而了然的笑容:“县公之疾,在心不在身。心结既明,药方或已不远。道韫不便久扰,望县公善加珍摄,早日康健。”
她起身告辞,意态从容。
陆昶亦起身相送:“承谢姑娘吉言。今日一叙,如饮醇醪,获益良多。”
送至轩外,望着谢道韫登车远去的背影,陆昶独立于山风之中,之前的焦灼感散去大半。
与谢道韫这番机锋,他并未完全明言,但已足够。谢家,至少是谢安与谢道韫这一系,已经明确知晓了他的部分困境,并表达了潜在的支持意向。这无疑是在他撬动“势”的杠杆上,加上了一枚极具分量的砝码。
“良医……良方……”他喃喃自语,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深邃。
接下来,就看张弘那边,以及他搅动的那几池水,能否给他带来更具体的破局之“器”了。棋局已活,胜负之手,即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