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谢道韫回归乌衣巷的沉静,王璎回到琅琊王氏在建康的府邸,则像是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她带回来的东海郡见闻,尤其是那支精巧绝伦的千里镜,以及她言谈间毫不掩饰对陆昶的推崇与亲近,迅速在家族内部引起了关注。
这一日,秋阳明媚,王璎被唤至父亲王羲之的书斋“兰亭轩”。
轩内墨香氤氲,四壁悬挂着王羲之亲笔的书法真迹,或行云流水,或龙飞凤舞,尽显书圣风采。王羲之并未在挥毫,而是坐在窗边的棋枰前,独自打谱。他身着宽大的素色儒袍,面容清癯,气质超然脱俗,仿佛不染尘世烟火。
“阿爹!”王璎像一只欢快的鸟儿,翩然来到父亲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您找我?”
王羲之放下手中的云子,抬眼看向女儿,目光温和中带着审视。他并未直接询问东海之事,而是指了指棋枰:“璎儿,来看此局,黑白纠缠,势均力敌,下一步,当落于何处?”
王璎对弈道虽不精通,但也略知一二。她看了看棋局,撇撇嘴:“阿爹,您又考我。这局看似胶着,但白棋此处隐隐已成合围之势,黑棋若不能在此处跳出,或转而经营外势,恐难翻身。”她随手在棋盘边缘点了一处。
王羲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淡淡的笑意:“看来我儿此番东海之行,眼界开阔了不少,竟能看出‘外势’之要。”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听闻那东海郡守陆昶,年纪轻轻,却弄出了好大声势。连谢安石都对其青眼有加?”
王璎一听父亲提到陆昶,立刻来了精神,美目放光:“阿爹,您不知道,那陆昶可厉害了!”她叽叽喳喳,将东海郡的见闻倾囊倒出——那雪白纯净的盐,那井然有序的新军,那书声琅琅的乡学,那惠及百姓的医馆,尤其是陆昶那份从容与坚定……她描绘得绘声绘色,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倾慕。
“……阿爹,他和建康那些只知道清谈玄理、争权夺利的家伙完全不一样!他是真的在做实事,在为百姓谋福祉!”王璎最后总结道,脸颊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王羲之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棋枰边缘,不置可否。待女儿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听你之言,此子确有不凡之处。然而,璎儿,你可知树大招风之理?他如此作为,看似风光,实则已站在风口浪尖。桓温、朝廷,乃至北国,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琅琊王氏,树大根深,一举一动,牵涉甚广。”
他的话语平静,却点出了最核心的利害关系。
王璎脸上的兴奋稍敛,但她立刻扬起下巴,带着她特有的执拗:“阿爹,正是因为风险大,才更显得他难能可贵!难道我们王家,就只能锦上添花,就不能雪中送炭吗?谢家阿叔都已然默许谢玄哥哥留在东海相助了!”
王羲之看着女儿倔强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动。他自然知道谢安的态度,也清楚陆昶展现出的潜力。他沉吟片刻,问道:“你对他,如此推崇备至,仅仅是因为他的才干嘛?”
王璎被父亲问得一愣,随即脸上飞起红霞,但她并没有退缩,反而迎上父亲的目光,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阿爹,我……我心悦他。”她顿了顿,仿佛鼓足了勇气,“我知道门第有别,也知道前路艰险。但我王璎认定的人,绝不会看错!他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成大器!若能得我王氏之助,岂不是如虎添翼?”
她的话语大胆而直接,既有少女的情愫,也隐含了对家族利益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