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太极殿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场,陆昶在引路内侍的带领下,沉默地行走在深宫高墙之间的甬道上。背后那无数道意味复杂的目光似乎仍如芒在背,但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步伐不乱,维持着使节应有的气度。
直到回到驿馆,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才允许自己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是一阵强烈的虚脱感,后背的冷汗早已冰凉地贴在衣衫上。
“参军!您没事吧?”小崔急切地迎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他虽然未能入殿,但从陆昶离去时的凝重和归来时的疲惫,也能猜到那场朝会定是惊心动魄。
“无妨。”陆昶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取些水来。”
他接过水盏,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心中的躁动。他需要冷静,需要复盘。苻坚的赞叹是真,但帝王的承诺从来都不等同于最终的决定。真正的博弈,现在才真正开始。王猛的态度,朝中各方势力的权衡,都会影响最终的结局。
接下来的两日,是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焦灼的等待中度过的。驿馆之外的长安城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转着,冷峻而有序。但陆昶能感觉到,无形的波澜正在这座城市的权力中心涌动。
期间,丞相府的一名属官来过一次,并非传达旨意,而是就“若开通互市,具体口岸、交易品类、抽税比例”等细节,进行了一番看似随意却又极其务实的探询。陆昶心知肚明,这是王猛在通过下属进行实质性的试探和讨价还价。他依据出发前与郗超商议的底线,谨慎却又灵活地应对着,既展现了诚意,也守住了原则。
他知道,自己抛出的“坐收渔利”之策,本质上与王猛的“固本西略”高度吻合。最大的障碍并非战略方向,而是前秦内部主战派的情绪以及苻坚可能被激起的虚荣心。如今,自己已在朝堂上初步说服了苻坚,压制了主战派的声势,剩下的便是如何将这默契落实为双方都能接受的条款。
又过了一日,午后,那位熟悉的丞相府属官再次到来,这次面色恭敬了许多:“陆使者,丞相有请。”
再入丞相府,气氛已与初次截然不同。书房内只有王猛一人,他正伏案批阅公文,见陆昶进来,便搁下了笔。
“坐。”王猛指了指对面的坐席,语气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疏离。
“谢丞相。”陆昶依言坐下,心中警惕不减。
王猛没有绕圈子,直接道:“陛下之意,陆使者日前所言,确有道理。姚襄,疥癣之疾;慕容、张氏,方为心腹之患。”
陆昶心中一定,知道最关键的一步成了。他不动声色:“陛下圣明。”
“然,”王猛话锋一转,目光如炬,“我大秦作壁上观,令桓温安心平定姚襄,其间耗费之时日,变数之多,岂是区区边境互市所能弥补?若桓温速胜,尽收河南之地,兵锋更盛,届时掉头西向,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