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孤身一人,
站在风暴旋涡的最中心。她拿起桌上那方被水渍和墨迹污染、如同破碎山河缩影的宣纸,指尖抚过冰冷的狼毫笔杆。
新的棋局,以生命为赌注的棋局,已经落子。而她,必须赢。
松花江畔的寒风,裹挟着刀锋般的碎雪,如同无数冤魂的呜咽,持续不断地撞击、撕扯着章府内院那扇紧闭的雕花窗棂,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屋内,铜雀灯台上的烛火早已熄灭,只余一缕青烟在冰冷的黑暗中彻底消散,不留一丝痕迹。林小蝶静立在绝对的黑暗里,身体仿佛已与这吞噬一切的沉寂夜色融为一体,连呼吸都微不可闻。窗外,那几个伪装成“烤地瓜小贩”的黑影,在风雪中如同附骨之蛆,徘徊不去。其中一人,借着整理盖在铁皮桶上破布的掩护,身体刻意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表演性大幅度前倾,一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淬毒的探针,穿透风雪,死死锁定了林小蝶房间那扇黑漆漆的窗户!
林小蝶的嘴角,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中,无声地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如同寒冰雕琢的刀锋。她缓缓移步至妆奁前,动作轻悄得如同掠过深潭的夜风,没有一丝声息。最底层的暗格在无声的机关滑动中悄然开启,一枚小巧、冰凉、带着岁月沉淀光泽的铜哨,静静躺在深色丝绒衬布上,如同沉睡的秘钥。她将它拈起,指尖感受着那金属特有的沉甸与冰冷。铜哨表面光滑圆润,带着无数个日夜摩挲留下的温润,仿佛还残留着当年章怀印将它郑重交给她时,指尖的温度和那句低沉如同烙印的嘱托:
“蝶儿,哨音三短一长,如寒夜孤莺清啼,暗处的同志必如影随形。”
此刻,只需将这冰冷的金属含在唇间,轻轻一吹,那约定好的凄厉哨音便会撕裂这死寂的风雪之夜。潜伏在哈尔滨各个角落、如同蛰伏猎豹般的抗联暗哨,便会不顾一切地向章府汇聚,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但林小蝶没有动。
那枚寄托着希望与毁灭的铜哨,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冰冷依旧。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无边的黑暗,牢牢锁定窗外那些在风雪中蠢动的、如同地狱使者的黑影。现在吹响,无异于敲响自己的丧钟,更是将无数同志推向敌人早已张开的血盆大口!提前暴露,只会让这张由冰与铁织就的死亡之网,收得更紧、更致命!
林小蝶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仿佛要将这寒夜的肃杀与决绝一同吸入肺腑。她的指尖,在同样冰冷的窗框上,极轻、极缓地、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敲击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微弱得几乎被窗外狂风的嘶吼彻底吞噬,却像三颗投入死水寒潭的石子,在死寂的房间内,清晰地荡开致命的涟漪。
数息之后,章府后院柴房方向,一声慵懒而真实的猫叫适时响起:“喵~”,如同日常的夜曲。紧接着,是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雪掩盖的、瓦片被踩动的“咯哒”声。
林小蝶紧绷如弦的神经,微微松弛了一瞬。
回应收到了。暗处,有同志在守望。她并非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