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几乎同时,春桃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喝,在车厢内闪电般探出身体,一手精准地抓住离她最近的章远的后襟,另一只手则奋力伸向紧随其后的章万财!她的力量在这一刻爆发,如同护犊的母兽,硬生生将两个翻滚进来的孩子拽进相对安全的车厢内部!
章明仁紧随其后,奋力一跃!他的指尖险之又险地抓住了冰冷湿滑的车门边缘,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向车外!风雪疯狂地抽打着他,脚下是飞速掠过的枕木和碎石深渊!就在他身体即将完全失控的瞬间,一只同样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他悬空的手腕!是春桃!她半个身子探出车门外,另一只手死死抠住车厢内壁的锈蚀铁棱,赫哲族猎人常年拉弓的臂膀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章明仁咬紧牙关,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臂肌肉贲张,借着妻子这不顾生死的拉扯,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意志,猛地将自己沉重的身躯拖进了车厢!
“砰!”
沉重的车门在风雪中猛地晃动,最终被章明仁用脚狠狠踹上,隔绝了外面的死亡世界。
“哐当!哐当!”
列车加速,载着四个亡命之徒,挣脱了哈尔滨这座死亡牢笼的束缚。当城市那熟悉的、在雪幕中模糊的轮廓终于被甩在身后,天边已泛起一抹凄冷的鱼肚白。
章明仁瘫坐在冰冷肮脏的车厢地板上,剧烈地喘息,汗水混着雪水浸透了衣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胸藏着的物件——那个小小的、温润的木雕燕子。春桃正跪坐在他身边,同样喘息未定,她迅速检查着章明仁冻得发紫、被车门边缘划破流血的手,又急切地看向惊魂未定的两个孩子。她的手指冰凉,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春桃…还有那些留在哈尔滨的同志们…他们的战斗还在继续。而自己,带着这份用命换来的情报,将奔赴下一个更残酷的战场。他看向春桃,春桃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那份共同承担的重担和劫后余生的庆幸都在其中。
车厢内一片狼藉,只有车轮与铁轨单调的撞击声。年幼的章远,依偎在母亲春桃怀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他抬起沾满煤灰的小脸,望向父亲疲惫而坚毅的侧影,声音细弱蚊蚋,却像一把小锤敲在人心上:
“爹…娘…我们…还能回来吗?”
章明仁浑身一震。他缓缓转过头,望向车窗外。风雪渐小,一轮挣扎着突破云层的朝阳,将稀薄的金光涂抹在无垠的雪原上,带着一种残酷而悲壮的希望。他伸出手,粗糙的大掌轻轻覆盖在儿子冰凉的小手上,春桃也将自己温暖了些许的手,轻轻覆在丈夫的手背上。三只手,一大两小,冰冷、温热、颤抖、坚定,在逃亡的列车上紧紧相叠。章明仁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仿佛在寻找一个承诺的落点。他的声音低沉而轻柔,却蕴含着磐石般的信念,穿透了列车的轰鸣:
“能。等燕子…回来筑巢的时候。”
松花江畔的寒风,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裹挟着尖啸的雪沫,疯狂地撕咬着章府内院那精雕细琢的窗棂。糊窗的高丽纸被风魔撕扯得鼓胀、凹陷,发出濒死般的哗啦哀鸣。室内,一盏黄铜雀鸟灯台上的烛火在穿堂风中疯狂地扭曲、挣扎,明灭不定,将林小蝶纤细而紧绷的身影如同受刑的鬼魅般投射在巨大的苏绣屏风上,光影扭曲流动,上演着一幕无声而压抑的地狱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