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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袈沙的红与黑(2 / 2)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一只手攥住猛地揪了下。左手的消防斧几乎是本能地举起来,斧刃在月光下翻出道银亮的弧,快得像道闪电,劈向他持枪的手腕——这是卧底时练了无数次的反应,见血才能让对方信你是真的亡命徒。

“别杀他!”

辛集兴的声音像块冰砸过来,比枪声还脆。他的刀不知何时已经横在我面前,刀刃离我的斧刃不过半寸,冷光映着他紧绷的脸。“留活口!”他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狠,“他是自己人放过来的哨,杀了会露馅!”

我举着斧的手僵在半空。手电光还在晃,那年轻警察的眼里满是惊恐,握枪的手更抖了,指节泛白得像块被浪泡久的盐。斧刃的寒光落在他脸上,他的瞳孔猛地缩了缩,嘴唇哆嗦着,却没敢再喊。

辛集兴的刀又往前送了半寸,贴着我的斧刃,“噌”地擦出点火星。“把斧放下。”他的声音里带着急,眼角的余光往警察身后瞟了瞟——远处的礁石后似乎有个黑影在动,是接应的信号。

我缓缓松了劲,消防斧的刃口擦着警察的裤腿落下来,“当”地砸在礁石上,溅起的碎石子弹到他的脚踝。他吓得“啊”了一声,手枪差点脱手。

辛集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亡命徒的野,“小兄弟,吓着了?”他的刀收了回去,手却按在腰间的枪上,“我们就是借个道,犯不着拼命,是吧?”

手电光还亮着,却没刚才那么刺眼了。我望着那警察肩膀上的血,突然想起吉克阿依水壶上的红绳——原来有些血,是该护着,不是该劈断的。

就在这时,那警察的食指突然猛地扣下扳机。

“砰!”

枪声在礁石区炸得格外脆,子弹带着尖啸擦过我的左耳,耳郭瞬间像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疼。弹头“啪”地撞在身后的礁石上,火星子“唰”地溅起来,像有人在黑夜里撒了把碎金,亮得晃眼,旋即又被海风卷着,“簌簌”落进浪里。

我借着这股枪响的冲劲,像头被激怒的豹往前扑。左臂伸直,消防斧的木柄带着风声砸下去,“咚”地正中他持枪的手腕。不是轻碰,是攒了全身力气的狠砸——能清晰听见骨头错动的“咯吱”声,他的手腕以不自然的角度撇过去,手枪“噗通”掉进海里,银亮的枪身在月光下闪了半下,就被浪头卷得没了影。

那警察闷哼一声,像只被打折翅膀的鸟,捂着腕子蹲下去。右手腕以诡异的角度肿起来,指节泛着惨白,冷汗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滴在警服的铜纽扣上,“嗒嗒”响。

我盯着他的脸,离得极近,能看清他鼻尖上没刮净的胡茬,还有下巴上颗细小的痣。很年轻,最多二十出头,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像刚从警校毕业的学生,制服的肩章都还簇新。他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里映着我的影子,还有消防斧的寒光,满是惊恐,像只被猎人堵在死角的鹿,连呼吸都带着颤。

“不到万不得已,不开杀戒。”

邓班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来,像块温润的玉,撞开了紧绷的神经。那年在靶场,他握着我的手调准星,枪口的后坐力震得我胳膊发麻,他却盯着靶子说:“枪是护具,不是屠刀,对准的该是恶,不是人。”指尖的消防斧突然有些发沉,斧刃的冷光落在他惊恐的脸上,竟觉得有些烫。

“快!”

辛集兴突然拽了我一把,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我胳膊拽脱臼。他的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寒光在那警察的脖颈上轻轻划了一下——不深,刚够划破油皮,血珠立刻渗出来,像串红玛瑙,顺着颈纹往下淌,在月光下亮得像条蠕动的红蛇。“做戏做全套!”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裹着海风往我耳道里钻,“雷朵的人说不定在暗处盯着,手软就是死!”

我看着那道血痕在他颈间漫开,突然像被泼了盆冷水,清醒过来。

是了,这不是靶场,是柳河垭口的生死场。

我深吸一口气,左手攥紧斧柄,把斧刃转向内侧——用的是消防斧的背面,那面没有开刃,只有粗粝的铁面。举起来时,能看见自己映在铁面上的影子,眉骨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红。

“咚!”

斧背重重砸在他的后颈。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声闷响,像砸在装了棉花的木箱上。他哼都没哼一声,眼睛猛地睁大,随即又缓缓闭上,身子像摊软泥似的往礁石上倒,后脑勺磕在牡蛎壳上,发出轻微的“咔”声,却没再动。

月光落在他脸上,睫毛上还沾着点冷汗,脸色苍白得像块礁石上的盐,看上去真像断了气。

我拄着消防斧站在原地,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混着海风的咸腥,凉得像冰。辛集兴已经蹲下身,飞快地在他颈侧摸了摸,又把他往礁石缝里推了推,用块湿海藻盖住他的脸。“脉搏稳着,”他低声说,指尖沾着那警察的血,往我斧背上抹了点,“等我们走了,他的人会来接。”

浪涛撞在礁石上,“哗哗”地响,像在替我们数着剩下的时间。我望着那片被海藻盖住的影子,突然觉得手里的消防斧,比刚才劈挂锁时沉了百倍——原来有些“狠”,是藏着疼的,就像邓班说的,护具的重量,从来都在心里。

“走!”

辛集兴的吼声裹着海风砸过来,他弯腰扛起一个木箱,臂弯的肌肉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木箱的棱角硌着他的肩窝,帆布冲锋衣被压出深深的褶,他却没皱一下眉,迈开军靴就往礁石群深处钻。我紧随其后,消防斧的铁刃拖在礁石上,“刺啦——刺啦——”,每划一下都带起串火星,像条拖着尾巴的火蛇,在黑夜里亮得扎眼。礁石上的青苔被碾得发滑,军靴踩上去“咯吱”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身后的枪声还在追,“哒哒哒”的自动步枪声混着霰弹枪的闷响,像群疯狗在礁石间乱撞。花粥的尖叫突然穿透枪林弹雨,尖利得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抓活的!别让他们把货带走!谁追上了,我让雷总赏他三箱货!”声音撞在岩壁上,弹回来时碎成一片,带着股淬了毒的怨,听得人后颈发毛。

我们钻进二号礁的缝隙时,才发现这里比辛集兴说的更窄。礁石像被巨斧劈开的两半,裂缝最窄处只有两尺宽,仅容一个人侧着身子挤过去。岩壁上的牡蛎壳尖得像刀片,边缘泛着白,刮过我的黑衬衫时“刺啦”撕开道口子,冷风“嗖”地灌进去,贴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露出的纱布上沾着点血,是刚才被礁石蹭破的新伤,在月光下红得刺眼。

辛集兴走在前面,呼吸粗得像风箱,每吸一口气都带着“呼哧”的响,胸腔起伏得厉害。他的手在右侧岩壁上摸索,指尖抠过湿滑的海苔和尖利的石棱,突然按住块巴掌大的松动石头——那石头比周围的礁石浅了半寸,边缘还留着人为打磨的痕。“咔嗒”一声轻响,像钥匙插进锁孔,石头往里陷了半寸,岩壁后立刻露出个黑窟窿。

洞口不大,刚够塞进两个木箱,四壁是天然的礁石凹洞,内壁挂着层滑腻的绿苔,腥气混着霉味往鼻腔里钻。“藏这儿。”辛集兴的声音压得像耳语,同时,他的指腹在我掌心飞快地动起来——短划、长点、停顿,节奏清晰得像敲在鼓上。是摩斯密码:“告诉王医生坐标,北纬37°12′,东经121°08′,禁毒队拂晓来取。”

指尖的触感比任何语言都清晰,我点点头,抬手接过他肩上的木箱。两箱货摞在一起,沉得像两块铁,推进洞口时,木板擦过礁石的“沙沙”声在窄缝里格外清。辛集兴伸手把那块松动的石头推回去,“咔”地归位,严丝合缝,连石缝里的海苔都没被碰乱,看上去就像这礁石天生带着个凹洞,从来没被人动过。

他往我手心塞了块碎礁石,上面用指甲刻着个极小的“羊”字——是“牧羊人”的记号,也是给王医生的信物。我攥紧那块石头,棱角硌着掌心,像攥着颗发烫的星。

身后的枪声远了些,花粥的尖叫变成了模糊的骂骂咧咧。缝隙里只剩下浪涛撞礁的“哗哗”声,还有辛集兴渐渐平稳的呼吸。我望着那块归位的石头,突然觉得这黑黢黢的礁石缝,比任何保险柜都让人踏实——这里藏着的,不只是货,还有我们和“牧羊人”的约定。

等我们绕到备用马达的藏身处时,腥咸的海风里已经卷来了杂乱的脚步声。那处藏身在两块巨大的暗礁夹缝里,马达被帆布裹着,压在半湿的海藻下,铁壳上锈迹斑斑,像块被浪冲上岸的废铁。还没等辛集兴掀开帆布,花方和花粥已经带着四个喽啰追了过来,他们的军靴踩在礁石上“噔噔”响,像群饿狼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花方的右臂还在淌血。深色的作训服被血浸透,凝成块暗褐的疤,血珠顺着指尖往下滴,“啪嗒”砸在礁石上,和之前那年轻警察的血混在一处。他手里的AK47抖得像秋风里的草,枪口对着我们,却没敢立刻扣扳机——大概是刚才被辛集兴踹断的膝弯还在疼,站都站不稳,身子晃得像株被风刮斜的芦苇。“你们两个……”他的金牙咬得咯咯响,话卡在喉咙里,一半是怒,一半是怕。

“先撤!”

辛集兴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还带着刚从枪林弹雨里钻出来的粗粝。他往花方身后的海面瞟了眼,那里隐约有警灯的红光在浪里晃,像只追来的红眼。“警察太多,刚才礁石后至少藏了一个班,再耗下去谁都走不了。”他顿了顿,故意让语气里带点惋惜,“货是丢了两箱,但船上还有二十八箱,回去跟雷总说,是警察突袭打得急,我们拼死保住了大部分,他未必会罚。”

花粥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像两簇藏在礁石后的鬼火。她没看辛集兴,视线死死钉在我手里的消防斧上——斧刃上的血渍已经半干,在月光下泛着暗褐的光,边缘还沾着点礁石的碎屑,看着确实像沾过脑浆。红裙子被海风灌得鼓鼓的,裙摆扫过脚边的礁石,带起的血珠“簌簌”落在裙角,红得像又泼了层新血。“那警察……”她的声音拖得很长,像条吐着信子的蛇,“真死了?”

“死了。”

我故意把声音压得更低,喉结滚动时带着点刻意练过的狠戾,像块生锈的铁在摩擦。说话间,抬手将消防斧往旁边的礁石上磕了磕,“咚”的一声闷响,斧刃上的血渍被震得溅开来,几点暗红落在花粥的红裙子上,像溅了滴墨。“一斧子劈在天灵盖上,”我盯着她的眼睛,眉骨的伤疤在月光下绷得发紧,“脑浆混着血,溅了半块礁石,不信你们可以回去看。”

花方的喉结猛地滚了滚,握着枪的手松了半寸。他大概是想起了柳河垭口喂鲨鱼的规矩,那点迟疑像潮水似的漫上来,盖过了愤怒。

花粥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礁石区里荡开,“咯咯”的,像老蛇在石缝里吐信。她抬手抹了把裙角的血渍,指尖的红指甲蹭过那点暗褐,竟像沾了胭脂似的亮。“算你有种。”她转身往右侧的暗礁后走,红裙子扫过礁石上的血迹,留下道蜿蜒的痕,“雷总最恨警察,你杀了一个,比带十箱货回去还管用——说不定真能分你半块垭口的地盘,让你当个头目。”

喽啰们跟着她往停在暗处的快艇挪,脚步里带着明显的慌乱。花方最后瞪了我们一眼,咬着牙转身,断了的膝弯使不上力,走得一瘸一拐,血滴在礁石上,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

海风突然卷来警笛的尖啸,远得像在天边,却足够让剩下的人加快脚步。我攥着消防斧的手松了松,掌心的汗混着铁锈,黏得像层胶。辛集兴往我身边靠了靠,肩膀轻轻撞了撞我的胳膊,是“稳住”的意思。

快艇的马达“突突”响起来时,花粥的红裙子已经飘上了船板,像面被血浸过的旗。我望着那船尾犁开的白浪,突然觉得斧刃上的血渍,比Rkb1的冷更让人发颤——原来伪装的狠,比真的恶更耗力气。

快艇的马达突然爆发出“突突突”的震颤,像头喘着粗气的铁兽,螺旋桨搅碎水面,犁开一道雪白的浪痕,在墨色的海面上拖得老长。船身随着马达的轰鸣轻微颠簸,铁皮甲板震得人尾椎发麻,裤腿被海风灌得鼓鼓的,像塞了团冰。

我坐在船尾,后背抵着冰凉的铁栏,海风带着咸腥往领口里钻,把头发吹得贴在脸上,黏糊糊的,混着未干的血渍。眉骨的伤口被风刮得生疼,不是尖锐的刺,是钝重的酸胀,像有根浸了盐水的线在皮肉里抽。Rkb1的冷意还残留在胸口,那是种钻进骨头缝的阴寒,和伤口的疼缠在一起,顺着脊椎往下爬,冻得指尖都发僵。

辛集兴坐在我旁边,膝盖几乎挨着我的膝头。他的手不知何时悄悄伸过来,指腹先在我裤腿上碰了碰,像在试探,接着整个掌心轻轻放了上来。那温度不烫,却带着他刚攥过礁石的糙,透过薄薄的布料渗进来,像团被海风压得微弱的火,慢慢焐热我发僵的膝盖。他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暗礁,侧脸的轮廓在月光下绷得很紧,下颌线的胡茬泛着青。

远处的枪声渐渐稀了,像被浪头吞了似的,只剩零星几声“啪”响,散在风里。只有警灯的红光还在暗礁间晃,一道一道扫过黑黢黢的礁石,像只蹲在暗处的红眼鬼,眨着阴恻的光。我望着那片红光,突然想起那个被打晕的年轻警察——后颈的斧痕应该已经凝住了,血痂在海风里结得薄而脆,天亮后潮水退去,他的同事会在礁石缝里找到他,看他制服上沾着的“血”(其实是辛集兴抹的假血),说不定会拍着他的肩说“好小子,还真击毙了个毒贩”,给他记个三等功。

快艇靠岸时,雷朵集团的主楼在山脚下卧着,黑黢黢的,轮廓像只蜷着的巨蜥。主楼的窗户全黑着,只有顶层露着点昏黄的光,像只没闭紧的眼,透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沙滩上的沙粒被船身的震动惊得“簌簌”滚,花方第一个跳上岸,军靴踩在沙里深一脚浅一脚,右臂的血已经半干,在袖口凝成硬壳,他一瘸一拐地往主楼冲,背影透着慌,大概是怕雷清荷等急了,要抢先编好说辞。

花粥走在最后,红裙子被夜风吹得贴在腿上,像层湿血。她踏上沙滩时顿了顿,突然转过身,视线越过辛集兴,直直落在我脸上。指尖的红指甲在黑暗里亮得扎眼,她抬手往自己眉骨处比了比,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笑:“袈沙,你眉骨上的疤……好像比昨天深了点。”

我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手攥住,呼吸瞬间停了半秒。左手下意识地往眉骨摸去——指尖触到的不是纱布的软,是粗糙的痂壳。那纱布不知何时被礁石刮掉了,大概是钻二号礁缝隙时被牡蛎壳勾住扯掉的,此刻露出的伤口结着黑褐色的痂,边缘还沾着点海盐粒,在月光下确实比昨天狰狞得多。

“大概是刚才被礁石蹭的。”

辛集兴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糙,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他的手从我的膝头挪开,搭在我肩上,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稳住我微颤的身子。“这小子命硬,”他往花粥那边偏了偏头,嘴角扯出点笑,“昨天挨了花哥一枪托,眉骨肿得像个包,今天照样能跟礁石硬碰硬,这点伤不算啥。”

花粥的目光在我眉骨上停了两秒,红指甲轻轻刮着自己的下巴,没说话。海风卷着她的红裙子往主楼的方向飘,裙角扫过沙滩上的贝壳,发出“沙沙”的响。她突然笑了笑,转身往前走,声音轻飘飘的:“也是,命不硬的,活不到雷总跟前。”

我望着她的背影钻进主楼的阴影,后颈的冷汗才顺着脊椎往下淌,混着海风的咸,凉得像冰。辛集兴搭在我肩上的手轻轻捏了捏,是“没事了”的意思。马达的余震还在甲板上晃,远处的警灯已经淡了,可眉骨的痂壳被风刮得发紧,像在提醒我——这张伪装的脸,随时都可能裂开。

花粥的目光在我脸上盘桓了几秒,像条吐着信子的蛇,从眉骨的伤疤滑到攥着消防斧的手,又慢悠悠缠回我的眼睛。她的笑没达眼底,嘴角只挑了个浅弧,红指甲在唇上轻轻点了点,像在掂量什么。转身时,红裙子扫过主楼门廊的石柱,“窸窣”带起阵风,腕间的银链突然响得密了——“叮、叮、叮”,每声脆响都踩着她的脚步,像秒针在钟面上跳,数着我们离危险的距离,又像在默记某个该清算的时辰。她的影子被门廊的灯拉得老长,最后蜷进主楼深处的黑暗里,银链的声也跟着沉下去,成了缕若有若无的余音。

我和辛集兴的目光在半空撞了个正着。他眼底还凝着刚才的警觉,瞳孔微缩,像刚从瞄准镜后移开视线;我大概也没好到哪去,后颈的汗还在淌,顺着衣领往下滑。不用说话,彼此眼里的后怕都明明白白——那是劫后余生的虚软,混着对花粥那抹笑的不安。他的手突然伸过来,指尖在我掌心轻轻敲了三下,短、短、长,是“安全”的摩斯密码,触感像羽毛扫过,却带着钉进心里的稳。

主楼的旋转门“吱呀”转开,冷气扑面而来,混着香氛和铁锈的味。走进电梯时,金属门“哐当”合上的瞬间,壁镜突然把我们照得一清二楚。镜中的我满脸血污,暗褐的是礁石上的血,鲜红的是眉骨新渗的,糊在颧骨上,像幅被揉皱的画。眉骨的伤疤最扎眼,血痂裂开道细缝,新血正慢慢往外渗,在镜里看,真像条刚从泥里钻出来的虫,正顺着皮肤缓缓爬。

消防斧还在手里攥着,铁柄被汗浸得发滑,斧刃上的血渍已经半干,泛着暗褐的光。不知是不是错觉,斧刃的冷意正顺着掌心往里钻,像根冰针,从指缝扎进血管,一路凉到后颈。我打了个轻颤,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比被浪花泼脸时清醒,比辛集兴喊“动手”时清醒,像刚被冰水从头顶浇透,每个毛孔都张着,数着电梯上升的“咔嗒”声,数着离雷清荷还有几层,数着这场戏到底要演到哪一步。

电梯的灯光忽明忽暗,把镜中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辛集兴站在我斜后方,镜里他的手按在腰间的枪上,指节泛白。我们的影子在镜中碰了碰,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兽,却都竖着尖刺,随时准备应对下一场风暴。

三天前的净身房还飘着福尔马林的味。老周戴着橡胶手套,指尖捏着把手术刀,刀刃在台灯下亮得像条冰棱。他俯身给我缝合眉骨的新伤,线在皮肉里穿梭的“沙沙”声里,他突然说:“这张脸,疤够深,眼神够狠,能骗过雷清荷那群豺狼。”当时我盯着他口罩上方的黄眼珠,只觉得麻药没浸透的疼往天灵盖冲,没接话。

此刻电梯轿厢的壁镜里,那张脸正冷冷地回看我。眉骨的疤裂着细缝,血痂混着礁石的沙粒,像块没长好的疮;颧骨处的淤青是花方昨天用枪托砸的,紫得发黑;嘴角还沾着点干涸的血——是刚才“演戏”时咬破的。老周说得对,这张脸够凶,凶到能让花粥这种人都笑称“有种”。可只有我知道,刚才消防斧砸向那年轻警察后颈时,指节抖得有多厉害;知道望着花粥红裙扫过血迹时,胃里翻涌的不是狠戾,是恶心。

原来真正难骗的从不是雷清荷的眼睛,是自己心里那点没被磨掉的热。像暗礁缝里藏着的火种,总在某个瞬间窜出来,燎得心口发疼。

电梯门“咔嗒”一声开始合上,像钝刀割开空气。柳河垭口的腥气被挡在门外,那股混着海藻腐臭、柴油味和硝烟味的气息,在门缝彻底闭合前最后扑了扑我的脸,随即被轿厢里的冷气压了下去。顶灯忽明忽暗,镇流器发出“滋滋”的轻响,光落在轿厢壁上,把我和辛集兴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我的影子佝偻着,手里的消防斧拖在地上,像条垂着的尾巴;辛集兴的影子绷得笔直,肩背的轮廓硬得像块礁石。两个影子挨得很近,却都透着股戒备——像两只刚从猎场退回来的狼,暂时把利爪收进肉垫,眼底的警惕却没松,耳朵竖着,听着电梯缆绳“咯吱”上升的动静,像在数着离深渊还有多少级。

“货藏得很隐蔽。”

辛集兴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压得像飘落的沙粒,只有我能听清。他没看我,眼睛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指尖却在身侧轻轻敲了敲——是“放心”的暗号。“二号礁的石缝做了伪装,海苔铺得跟周围一模一样,涨潮时水能没过洞口,鱼都钻不进去。”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王医生明早天不亮就带人去,带着你给的那块礁石信物,错不了。”

我点点头,目光又落回镜中。镜里那个叫“袈沙”的陌生人,眼尾还挑着刚才对花粥撒狠时的戾,可往深了看,那戾碎成沫,像三天前篝火旁弟兄们眼里的光;是篝火的暖,橙红的焰舌舔着枯枝,烤得军大衣发烫,邓班说“牧羊人一个都不能少”时,火星子落在军牌上的亮;是徽章的痕,“牧羊人”三个字刻在军牌背面,磨得发亮,却在掌心焐久了,能透出点温度来。

这些东西,“袈沙”不该有,可它们就在那儿,像暗夜里的星,藏得深,却亮得执着。

“叮——”

电梯到达顶层的提示音突然炸响,短促得像声枪响。轿厢门缓缓往两侧滑开,金属摩擦的“嘶啦”声里,一道冷光猛地撞进眼里——雷清荷的雕花匕首,正斜插在电梯外的门板上。

刀柄是纯铜的,雕着只半蹲的狼,狼眼嵌着黑玛瑙,在走廊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幽光;刀身是哑光的,却能看出锋利,刃口沾着点若有若无的银亮,像刚开过刃。匕首插得很深,狼头刀柄凸在外面,对着电梯口,像张咧着的嘴,又像只盯着猎物的眼。

这哪是欢迎,分明是警告。

辛集兴的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枪上,指节泛白。我攥紧消防斧的手也收了收,斧刃的冷意顺着掌心往上爬。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只有那柄匕首在灯光下亮着,像在说:

戏开场了,别演砸了。

而这场戏,还远远没到落幕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