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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卧底身份:袈沙(2 / 2)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像块冰锥往人天灵盖扎。话音未落,手腕一翻,匕首“咚”地往桌上扎——不是轻放,是带着劲的砸,刀尖“噗”地咬进红木半寸深,刀柄上的狼头震得轻晃,绿玻璃眼珠像在瞪人。

我没应声,视线却被他身后的墙勾住了。

那里挂着幅油画,镶着鎏金框,框角磕掉块漆,露出底下的铜色。画的是柳河垭口的暗礁,墨黑的礁石像群蹲在水里的鬼,浪涛拍上去,碎成白花花的沫子,竟真像堆散了架的骨头;礁石缝里藏着艘小渔船,帆布破得像块烂抹布,被浪拽得歪歪扭扭,船桅上还飘着半面看不清的旗。——那是我和杰哥当年藏过电台的地方。心脏突然被什么攥了下,左胸的旧伤跟着抽痛,像有根线从画里伸出来,正往伤口里缠。

“咚!”

后膝弯突然挨了下狠的,是辛集兴的军靴。力道比在山上重了三成,骨头像被钝器敲了下,我“噗”地往前栽,膝盖磕在地板上——不是地毯,是光溜溜的大理石,凉得像敷了层冰,疼顺着骨头缝往胯骨爬。黑衬衫领口被这一扯裂得更开,露出锁骨处老周刚缝的新伤,线脚是歪的,红嫩的皮肉从线眼里鼓出来,像条刚褪皮的虫,在灯光下亮得扎眼。

“雷总问你话呢!”

辛集兴的怒是演出来的,声音里裹着刻意的糙,却在我耳边用气音吐字,热气扫过耳廓,带着松针的涩:“别盯着画看,那是雷清荷的命根子,花了三百万请人画的,礁石缝里的船、浪头的走向,全是他藏货的记号。”

我猛地低下头,额头“咚”地磕在地板上。大理石的凉顺着额头往颅骨里钻,像条冰蛇往骨髓里游,连带着后颈的筋都绷得发僵。锁骨的新伤被这一震,线脚像是要扯开,疼得我牙床发酸。

“嗬嗬……”

雷清荷的笑声从头顶漫下来,不是笑,是喉咙里卡着痰的碾动声,像台漏风的破风箱在拉。他站起身,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嗒、嗒”地往我这边走,鞋跟钉的铁掌碾过地板缝,“咔”地蹭出火星。停在我手旁时,他故意顿了顿,然后——

“碾”。

铁掌的棱边压在我手背上,不是花方那种往死里踩的狠,是慢悠悠地碾,像在试块木头的硬度。指骨被压得“咯吱”响,第一根、第二根……骨缝里的酸麻顺着胳膊往腋下爬,我甚至能感觉到他鞋跟的纹路,正往我掌心的旧伤里嵌——那是花方踩的,此刻被碾得发涨,像要裂开。

“听说你恨解放军?”他碾着我的手,声音里带了点笑,绿玻璃狼眼从上方垂下来,“刚好,三天后有批货要运,过柳河垭口时,可能会碰到巡逻的……”

“我能弄死他们。”

没等他说完,我突然抬手。

不是缓动,是爆发式的攥——五指像铁钳,“咔”地扣住他的脚踝。黑衬衫的袖口被这动作带得往下滑,露出手腕上那片紫黑的淤青,是花方的军靴碾出来的,青里泛着黑,像条被踩烂的死蛇,在顶灯底下亮得扎眼。

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裹着刚缝好的伤口的疼,像被砂纸磨过的铁,锈迹斑斑:“用他们的血,祭我弟弟的魂。”

攥着脚踝的手故意抖了下,不是怕,是演的狠戾。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里。左脸的纱布下,老周刚划的伤口在发烫,血顺着纱布往里渗,那点疼混着手背被碾的酸,倒真像淬了毒的恨,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雷清荷的脚突然松了。

他低头盯着我攥着他脚踝的手,鼻梁的疤在灯光下投出片阴,半晌,突然笑出声——这次是真笑,却比刚才的“嗬嗬”声更让人发毛。他弯腰,用没握匕首的手拍了拍我的脸,掌心的老茧蹭过纱布,“不错。”狼头匕首被他拔起来,刀尖在我眼前晃了晃,“三天后,让我看看你的血,够不够热。”

我没抬头,额头依旧抵着冰凉的地板,可藏在衬衫下的手,已经摸到了后腰那块铁皮羊头。羊角的棱边硌着皮肉,像在提醒我——柳河垭口的浪,很快就要来了。

雷清荷的皮鞋突然松了劲,铁掌碾过我手背的力道像退潮的浪,一点点敛去。但没等我松口气,他的影子已经压了下来——弯腰时,红木椅腿在地板上刮出\"吱呀\"的轻响,带着股不容错辨的压迫感。那把雕花匕首突然探过来,不是刀尖,是银质狼头刀柄,\"蹭\"地擦过我左脸刚缝好的伤疤。

冰凉顺着纱布往里渗,不是金属的冷,是像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玉,贴着皮肉往骨缝里钻。狼头的獠牙雕刻得极细,尖梢刮过纱布边缘,带起根线头,在灯光下飘了飘。\"好。\"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点金铁相击的脆,鼻梁的疤随着说话的动作动了动,像条活过来的虫。

我抬眼时,正撞见他咧开的嘴。那颗金牙在顶灯冷光下闪了闪,比花方的那颗亮得多——花方的金牙是糙的,边缘磨得发毛,而他的金牙却抛得极光,牙尖镶着的绿宝石比狼眼玻璃珠更艳,在光线下转着幽微的光,像只毒蜘蛛蜷在牙龈上,随时要吐出丝来。\"就让你跟着船走一趟,\"他用匕首把我的下巴又挑高半寸,力道刚好让伤口扯着疼,\"要是办得漂亮——\"他顿了顿,绿宝石金牙在唇间亮了亮,\"柳河垭口的地盘,分你一半。\"

走出会议室时,铁皮门在身后\"哐当\"撞上,震得廊顶的灯泡晃了晃。昏黄的光突然闪了两下,像只眨眼的鬼,把走廊里的影子搅得支离破碎。辛集兴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从廊柱根一直铺到我脚边,边缘随着灯光的闪烁轻轻颤,贴在我手背上时,竟真像有条发烫的蛇,鳞片的纹路都清晰可辨——是他军靴上的鞋带反光,在地上投出的细影。

他没说话,只是并肩往前走,军靴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经过拐角处的监控探头时,他的手突然往我掌心一塞。

是颗大白兔奶糖。

糖纸在昏黄的光里泛着层珍珠样的亮,蓝白条纹印得有些模糊,边角卷着点毛边——和当年在单杠下他塞给我的那颗一模一样。那年我刚入队,练格斗被李凯揍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他蹲在单杠阴影里,也是这样往我手里塞了颗糖,说\"疼就含着,甜能压过疼\"。

\"三天后半夜动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唇贴着我的耳廓,气音混着走廊里的腥气往耳道里钻,像片羽毛扫过鼓膜。监控探头的红光在他鬓角闪了闪,他眼皮都没抬,手指却在我掌心轻轻敲了敲,是摩斯密码的\"安全\"。\"王医生会在暗礁区最高的那块石头下等你,\"他的拇指蹭过糖纸的褶皱,动作快得像错觉,\"带着消炎药和新的身份证明——记得,石头上有棵歪脖子松,是标记。\"

我把奶糖往嘴里塞,糖纸的塑料味先漫开来,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接着是薄荷的凉,顺着舌尖往喉咙里钻。甜味在舌面上化开时,像滴蜜落进了冰水里,瞬间漾开圈温柔的热。左胸的伤还在抽痛,每呼吸一下,都像有根细针在里面搅,但这甜味漫过心口时,那疼竟真的软了些——不是消失,是变成了股韧劲儿,从心口往四肢爬,顺着血管流到指尖,让攥紧的拳头都松了半分。

就像当年在柳河垭口。

他替我挡弹片时,肩胛骨的血浸透了军绿色作训服,我攥着他流血的胳膊,指缝里全是温热的血。他咬着牙笑,说\"别攥这么紧,我还没死呢\",那时候心里烧着的就是这股劲——疼是真的,怕也是真的,但更真的是不能输的念头,是要带着他,带着所有人,一起活着回去的念头。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响了一声,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锃亮的镜面。我瞥了眼镜中的自己:脸上缠着纱布,锁骨的新伤在黑衬衫下若隐隐现,像个刚从地狱爬回来的鬼。但攥着奶糖糖纸的手心是暖的,后腰的铁皮羊头还在硌着皮肉,辛集兴的影子贴在我脚边,像条不会断的线。

三天后的柳河垭口,浪会很大。但我知道,有人在等我,就像当年我等他们一样。

柳河垭口的风裹着暗礁的腥气撞进临时营地,篝火被吹得“腾”地蹿起半尺高,橙红的焰舌卷着枯枝往上舔,把夜空烧出片晃动的亮。火星子像群惊惶的金虫,“噼啪”往四下溅,有几粒落在杨文鹏班副的军大衣上,烫出芝麻大的焦痕,他却浑然不觉——左手还在往火堆里塞枯枝,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右手撑着膝盖,身子歪得像株被狂风压弯的芦苇。

他的腿肿得吓人。军裤的靛蓝布料被撑得发亮,布面下青紫色的血管像蚯蚓似的盘虬,裤脚勒在脚踝处,把肿胀的肉挤成圈发白的褶,像发面馒头被麻绳勒出的印。往火堆里添柴时,右腿几乎用不上力,全靠左腿拖着蹭,每动一下,裤管就“簌簌”抖,像里面裹着团活物。枯枝被他攥在手里,往火里一送,“咔”地断成两截,断裂的脆响里裹着他没压住的喘——那喘不是累的,是疼的,尾音带着细颤,像被砂纸磨过的风箱在扯。

“阿江,你确定没破译错?”

邓班的声音从帐篷阴影里钻出来,像块浸了水的铁,沉得能压垮帐篷帆布的纹路。他背对着篝火站着,军绿色作训服的肩章被火光照得发亮,手里捏着张刚从便携打印机里吐出来的纸。纸边卷得厉害,像朵被晒蔫的喇叭花,边角还沾着点墨渍,是打印机漏墨蹭上的。上面的字是用特殊墨水写的,暗紫色,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亮,笔画歪歪扭扭,有的地方晕成了团,有的地方又细得像蛛丝,真像群刚从泥里爬出来的虫,挤在纸上喘气。

他捏纸的手指用力,指节“咔咔”响,纸被攥出几道深痕,像要把那些字嵌进肉里。篝火的光在他脸上晃,照得眼角的疤忽明忽暗——那是当年在雨林里被毒贩的砍刀划的,此刻绷得紧紧的,像条要裂开的缝。

爆破手阿江蹲在火堆旁,正用袖口擦墨镜。镜片上沾着的篝火烟灰被擦开,露出底下布满红血丝的眼,眼白像蒙了层黄雾,是熬了三个通宵的样子。他面前摊着本密码本,牛皮封面磨得发毛,页脚卷成了波浪,上面用红笔标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像群被钉住的蚊子。

“错不了,邓班。”他的声音哑得像吞了沙子,指腹在密码本的某一页上反复划,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打印纸的纸屑,“这是龙鑫队长那边用加密卫星传的,用的是‘牧羊人’内部的暗码,密钥三天前刚更新过,除了我们七个,连根针都别想钻进去。”他顿了顿,往火堆里吐了口烟,烟圈被风吹散,火星子跟着晃了晃,“信息就四个字:‘羊在朵中’。”

“羊在朵中……”

机枪手李凯突然从帐篷里钻出来,军靴踩在沙地上“咚”地响。他刚啃了半块压缩饼干,嘴角还沾着点渣,听见这话,手里的饼干“啪”地掉在地上。下一秒,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咔咔”响,泛白得像块冻在冰里的石头。

“羊是我们的代号,朵是雷朵集团!”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敢相信的颤,喉结滚了滚,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辛集兴那小子……竟然真的混进去了?”

篝火的光落在他脸上,照得眉骨处的旧伤(那是当年和辛集兴练格斗时被肘击的疤)忽明忽暗。记忆突然撞过来:格斗俱乐部的围绳上缠着黄胶带,他揪着辛集兴的耳朵骂“软蛋”,说“你这辈子都成不了气候,见了血就得哆嗦”;辛集兴当时低着头,耳朵被扯得通红,却攥着拳没松,指节泛白得像现在的他。

李凯突然往火堆里踹了一脚,枯枝被踹得“噼啪”响,火星子溅得更高,烫在他手背上,他却没缩。“那小子……”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说不清的涩,“当年练匕首格斗,他总躲,我说他惜命,原来……”原来不是惜命,是把命攒着,要往最险的地方送。

风又紧了,帐篷的帆布被吹得“哗啦啦”响,像有人在外面拍。邓班把那张纸凑到火边,火苗舔着纸边,把“辛集兴”三个字的轮廓烤得发焦。阿江合上密码本,牛皮封面“啪”地撞出声响,他抬头往暗礁的方向瞟,那里黑黢黢的,浪涛拍礁的“哗哗”声顺着风飘过来,像无数只手在拍岸。

火堆旁突然静了,只有柴火“噼啪”的响,和杨文鹏班副没压住的喘。李凯弯腰捡起地上的压缩饼干,拍了拍沙,又塞回兜里,拳头却还攥着——指节上的白,像在说:等那小子回来,先给他一拳,再给他个拥抱。

侦察员吉克阿依突然转身,麂皮靴的软底踩在沙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不是普通的沙,是柳河垭口特有的细沙,混着礁石磨碎的贝壳末,踩上去像踩着把碎玻璃,又绵又硌。她的长发没扎,在篝火卷来的风里飘得厉害,发梢沾着的沙粒闪着金亮的光,随着动作“簌簌”落在旁边的望远镜上。

那是我当年用过的望远镜,黑色的橡胶镜身磨出了白痕,镜筒上还留着我刻的小记号——一个歪歪扭扭的羊头。此刻镜片正对着柳河垭口的暗礁,黑黢黢的礁石像一群蹲在水里的鬼,浪涛拍上去,碎成的白沫在镜中晃,像鬼吐的白气。吉克阿依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镜筒,指甲缝里还嵌着点白天勘察滩涂时沾的泥,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像被风吹皱的水:“他会不会……和黄导的失踪有关?”

篝火的光落在她脸上,照得颧骨处的旧伤(那是当年在靶场练瞄准,被后坐力撞的)泛着浅红。记忆突然漫上来:也是这样的篝火旁,我握着她的手调瞄准镜,她的指尖抖得厉害,枪托抵着的肩窝很快红了一片;她总爱抢我的军用水壶,说“黄导的水壶比谁的都暖”——其实是我总在壶里灌点热水,怕她在山里冻着。此刻那水壶就挂在帐篷杆上,军绿色的壶身被火照得发亮,像个沉默的影子。

帐篷里突然静了。

只有篝火“噼啪”地响,火星子往上蹿,又“簌簌”落下来,像谁在悄悄掉泪。风从帐篷缝里钻进来,卷着点沙,落在每个人的军靴上,轻得像叹息。

狙击手傣鬼往嘴里塞了块压缩饼干,“咔嚓”咬碎的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饼干渣从嘴角掉下来,落在他的狙击枪上——那枪是改装过的,枪身的烤蓝在火光下亮得像块冰,枪托缠着的布条磨得发毛,是他自己用迷彩布缠的。他嚼着饼干,喉结动了动,声音里的冷比柳河垭口的风还硬,像块冻在礁石上的铁:“不管有没有关,找到辛集兴,就能找到黄导。”

他顿了顿,往暗礁的方向瞟了瞟,睫毛上沾的火星灰轻轻抖,眼里却亮得很:“黄导不可能死。他答应过我,等这次任务结束,教我打移动靶——就是那种在浪里晃的靶船,他说我总打偏,是因为没摸清浪的脾气。”

“砰!”

杨文鹏班副突然用他那变形的腿往火堆里踹了一脚。他的腿是当年交火时被流弹打穿的,骨头接歪了,左腿比右腿短了寸许,膝盖处的皮肉皱成一团,像块没揉开的面。此刻他一脚踹在枯枝堆上,火星子“腾”地溅得老高,有几粒烫在他手背上,“滋”地冒出白烟,他却没缩,手背的青筋像蚯蚓似的鼓起来。

“当年交火时,我离黄导最近。”他的声音里带着没压住的哭腔,尾音抖得像风中的草,裤管下的伤突然疼起来,疼得他额头冒冷汗,顺着眉骨往下淌,滴在胸前的军徽上,“子弹从他右肩穿过去,‘噗’的一声,血溅了我一脸,热得像刚烧开的水。我想拽他,他却把我推开,力气大得不像中了枪,喊着‘别管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邓班的眼神打断了。

邓班蹲在火堆另一侧,手里正用树枝拨火,听到这话,树枝突然停了。火苗在他眼底晃,映得他眼角的疤像条活过来的虫,眼神沉得像压在暗礁下的水——那是在说:别再说了,再说下去,谁都撑不住。

杨文鹏班副的嘴抿紧了,手却还在抖,攥着的枯枝被捏得变了形。篝火还在烧,把每个人的影子投在帐篷上,忽长忽短,像一群攥紧拳头的人,在等一个答案。

邓班的手往行军床上探时,帆布发出“沙沙”的轻响——那是我当年睡过的床,军绿色的帆布被磨得发亮,边角处还留着我用钢笔划的小记号。他的指尖在床板上顿了顿,很快触到块冰凉的金属,是我没带走的军牌。

牌面被磨得像块鹅卵石,边缘圆润得能硌出指印,正面的姓名和编号早就被摩挲得模糊,只剩点浅白的轮廓。但翻到背面时,指尖能清晰摸到那三道刻痕——是“牧羊人”三个字,当年刻得极用力,笔画深得像要嵌进金属里,如今虽被磨平了棱角,指尖划过的凹凸感却仍在,像触到了当年刻字时的决心。

“李强连长已经向上级申请了。”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的沉像被火烤化了些,却裹着股没处泄的硬,像块烧红的铁被淬了水。军牌在他掌心转了半圈,金属的凉透过粗糙的指腹渗进来。“三天后,我们对雷朵集团的船动手。”

话音落时,他抬手往篝火里一扔。军牌“咚”地撞在柴堆上,火星子“腾”地蹿起半尺高,焰舌卷着它烧,牌面很快蒙上层暗红的光。他眼角的疤在火光里忽明忽暗,那道从眉骨划到颧骨的疤,是当年为了护我被毒贩的砍刀留下的,此刻绷得像根拉紧的弦:“不管黄导是死是活,我们都要去柳河垭口,把当年没清干净的根,全刨出来。”

军牌在火里轻轻颤,背面的“牧羊人”刻痕被火映得发亮,像三个睁着的眼。

指导员陈之东这时从帐篷外走进来,军靴上沾着的沙粒落在火堆边,“簌簌”碎成粉。他手里攥着半包烟,烟盒被捏得变了形,露出里面卷得紧实的烟卷。往每个人手里递时,指尖带着点微颤——不是怕,是藏不住的激动。烟卷在火光下泛着黄,纸皮上的褶皱被火照得清晰,像老人手背的纹路,叼在嘴里时,烟头被火一燎,“噌”地亮起来,像根攥在手里的小火把。

“我刚收到龙鑫队长的加密电文。”他吸了口烟,烟圈从嘴角飘出来,被风吹得散在篝火里,“雷朵集团三天后会用改装渔船运一批Rkb1,船身刷成灰蓝,船头焊了个假的鱼眼灯。”他往火堆里弹了弹烟灰,火星子落在沙地上,“噗”地灭了,像颗没掉下来的泪,“路线就在柳河垭口的暗礁区,就是黄导当年失踪的那片水域。”

烟卷在他指间烧得快,灰烬积了半寸,他却没弹,任由它悬着。“这可能是我们找到黄导的最好机会。”声音里的激动藏不住了,尾音带着点颤,像压了太久的水终于要漫过堤,“龙鑫队长说,那批货是雷清荷的命根子,他肯定会亲自押船。”

邓班从火堆里捡起那枚军牌,金属已经被烧得发烫,他却攥在手里,指腹在“牧羊人”的刻痕上反复蹭。火光照着他的侧脸,眼角的疤和军牌的光混在一起,像块淬了火的钢。行军床上的帆布又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有人在低声应和——

三天后,柳河垭口。

不管是根,是人,都该有个了断。

香客突然“噌”地站起来,军靴碾过沙砾的脆响里,突击手的匕首已在指间转出银亮的弧。“唰唰”的转刀声裹着风,刀尖的寒光像条小蛇,舔着他眼底的红——那红不是火映的,是压了太久的狠。他的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虎口处还留着当年被毒贩砍刀划的疤,此刻正随着转刀的动作轻轻颤。

“我去礁石缝里埋伏。”他的声音像磨过砂石的钢,每个字都带着股没处泄的狠劲,往篝火里砸。当年在雨林,毒贩的砍刀劈下来时,是我扑过去把他推开,刀刃擦着我的胳膊划进树干,他抱着我淌血的胳膊,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说“黄导,我欠你一条命”。此刻他往暗礁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刀尖指向黑沉沉的海面:“黄导教过我,最窄的那条石缝深三尺,宽两尺,刚好藏下两个人,石缝里嵌着块天然的凸镜,能看清整条航线的弯——当年我们就是在那儿盯过三波毒贩。”

吉克阿依把望远镜往背上一甩,背带“啪”地扣在肩上,橡胶镜身撞着她的军用水壶,发出闷响。那水壶还是我的旧物,壶身上的“牧羊人”贴纸早就磨掉了,却被她用红线缝了道边,像给老伙计系了条围巾。她的麂皮靴往沙地上“咚”地跺了跺,靴底的花纹里嵌着的贝壳末簌簌往下掉:“我去滩涂。”

篝火的光落在她脸上,照得她鼻尖沾着的沙粒发亮。“那里退潮后会露出毒贩埋的记号,”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摸着望远镜的调焦轮——那是我当年手把手教她转的,说“看远得先调心”,“黄导以前跟我说过,那些记号是用白贝壳摆的,碎在黑泥里,歪歪扭扭凑成羊头的形状,羊角翘得老高,像在往天上指——其实是在标藏货的坐标。”

傣鬼没说话,手里的狙击枪已被他架在膝盖上。枪身的烤蓝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是他自己用麂皮擦了又擦的,枪托缠着的迷彩布磨得发毛,却仍能看出当年我帮他缠时打的结。他屈起手指,关节在枪身敲了敲,“笃笃”声里,突然拉动枪栓——“哗啦”一声脆响,像冰面裂开,子弹上膛的“咔”声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硬。

“我在最高的那块石头上。”他的视线越过篝火,落在暗礁群最突兀的那处黑影上,那里是柳河垭口的制高点,涨潮时只剩块磨平的石顶露在浪里。“视野最好,能盯着三艘船的动静,连船舷的铆钉都看得清。”他顿了顿,往火堆里那枚烧得发红的军牌瞟了瞟,火光在他眼底晃,映得睫毛上的火星灰轻轻抖,“黄导说过,那块石头下有个天然的凹洞,能藏人,潮声大的时候,洞里能听见海浪撞礁石的‘咚咚’声,像打鼓——他说那是在给我们报时。”

风突然裹着浪腥气撞过来,篝火被压得矮了半截,焰舌往旁边歪,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帐篷上,像三道拉满的弓。香客的匕首还在转,吉克阿依的手按在望远镜上,傣鬼的手指扣在扳机护圈上——没人再说话,可空气里的劲却像拧成了绳,一头拴着眼前的篝火,一头拽着三天后的柳河垭口。

那里有礁石,有浪,有要找的人,还有欠了太久的账。

篝火渐渐收了势,焰舌蜷成暗红的星子,往炭堆里钻。最后一点火苗“噼啪”舔了下枯枝,便彻底熄了,只剩炭火的红在灰堆里亮着,像揉碎的血痂,一点一点往周遭漫。红光爬上每个人的脸,把眉骨的疤、颧骨的伤、指节的茧都染成赭石色——吉克阿依眉梢的枪伤是当年在靶场被流弹擦的,香客虎口的疤还留着砍刀劈过的棱,傣鬼左耳缺的那小块,是雨林里被毒虫啃的。

杨文鹏班副突然动了。

他的右手撑着膝盖,左手往旁边的沙地上按,指节陷进细沙里,像要攥住点什么。变形的腿在炭火映照下,肿得发亮的皮肉绷得像块浸了油的布,左腿比右腿短了寸许,站起来时整个身子往左歪,像株被狂风拧过的树。肌肉在裤管下突突跳,每动一下,膝盖处的旧伤就“咯吱”响,像生锈的合页在转。他喘着粗气,喉结滚了滚,终于把腰挺到半直,右臂缓缓抬起来——胳膊肘拐得像块被碾过的木头,小臂上的青筋暴起,指尖却努力往额角凑。

那军礼实在不标准,手腕都在抖,可没人觉得滑稽。

炭火的红光落在他脸上,把右肩的弹痕照得格外清晰——那是当年替黄导挡子弹时留下的,圆疤周围还泛着浅紫。他就这么歪着身子,望着暗礁的方向,指尖在额角僵了半晌,指缝里漏出的呼吸带着疼的颤。风从他裤管钻进去,吹得肿腿上的皮肉轻轻晃,可那只抬着的手,硬是没放下来。

这一下,比任何话都沉。像块烧红的铁砸进心里,烫得人鼻头发酸——就像当年在哨所,我们围着铁皮炉,搪瓷碗碰出“叮叮当当”的响,邓班啃着压缩饼干说“牧羊人护着羊群,也护着身边的羊”时那样,沉得压心口,却又暖得能焐化冰。

“三天后,柳河垭口见。”

邓班的声音从炭火边飘过来,带着炭灰的涩。他弯腰从灰堆里捡起那枚军牌残骸,黑黢黢的像块被烧透的炭,边缘卷着焦痕,牌面磨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可他用拇指在背面蹭了蹭,那道刻“羊”字的凹痕还在,虽被火燎得发脆,指尖划过的凹凸感却仍扎手——像触到当年刻字时,黄导用力过猛崩出的火星。

“不管黄导在哪,”他把军牌攥在掌心,指腹碾着那道凹痕,炭火的红映着他眼角的疤,像条醒着的蛇,“我们都要让他知道,牧羊人从来没丢下过任何一只羊。”

夜风突然从帐篷缝里钻进来,带着暗礁的腥气,卷着沙粒往炭堆里落。可那点炭火的暖没被吹散,反而像团浸了油的棉,往每个人骨头缝里钻。地上的影子被炭火拉得忽长忽短,香客转刀的手停了,影子里的匕首还亮着尖;吉克阿依的望远镜在背上晃,镜筒的影子像根直挺挺的杆;傣鬼的狙击枪架在膝头,枪身的烤蓝在影里泛着冷光。

那些影子凑在一起,真像群低头护着羊群的羊。

羊角在火光里翘着尖,像淬了火的刀,刀脊上的纹路、刀尖的利,都看得分明。风掠过时,影子轻轻晃,羊角的尖就往沙地上刻,一下,又一下——刻的不是别的,是两个字,深得像要嵌进柳河垭口的礁石里:

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