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的王公们面面相觑,心中波澜起伏。
他们万万没想到,大明皇帝竟会使出如此一招“移花接木”,让前清废帝福临改姓博尔济吉特。此举虽略显牵强,但若严格按血缘追溯,放眼草原,的确无人比身为布木布泰之子、吴克善外甥的福临更具继承科尔沁的资格。
黄金家族的血脉神圣性,是草原上不容置疑的铁律。即便是这个被迫改姓、身份尴尬的福临,其正统性也远非弑主篡位的图林可比。
消息传开,科尔沁的牧民们心中那杆秤也倾斜了。
他们或许不懂高层博弈,但认黄金家族的血脉,认布木布泰格格的亲族。让福临来统领,总比跟着背信弃义的图林或其残余势力要名正言顺得多。
眼见大局初定,李定国趁热打铁,朗声宣布:“此番蒙古诸部王公,或亲临呼伦贝尔,或遣使而至,共襄盛举。陛下天恩,特备薄礼,以慰诸部忠顺之心!”
自臣服于大清以来,蒙古各部已多年未曾收到过来自大明皇帝的正式赏赐了。
此言一出,立刻吸引了所有目光。
只见明军士兵们抬上一箱箱“重礼”,打开箱盖,里面是一件件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高脚杯、盘盏、花瓶,甚至还有梳妆镜。这些玻璃器被能工巧匠切割出多个棱面,在草原明媚的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宛如有彩虹在内里流转,珠光宝气,令人不敢直视。
没见过世面的蒙古台吉们顿时发出阵阵低呼,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纯净”的“水晶”?
车臣汗的使者捧起一面玻璃镜,清晰无比地映出自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连胡须的根数都看得分明,他手一颤,险些将镜子跌落,惊呼道:“长生天!中原的铜镜在草原已是宝贝,这能将人照得毫发毕现的宝镜,怕是价值连城吧?”
李定国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强忍住内心对这“冤大头”反应的鄙夷与笑意,面上依旧淡然,语气带着几分矜持:“此乃京师‘水晶阁’特供精品,有价无市。陛下体恤尔等忠义,特从内帑拨出,赏赐诸部,以彰恩宠。”
另一边,一个见识稍广的蒙古使者拿起一架单筒望远镜,对着远处一望,更是惊得差点跳起来:“这……这是西洋人的千里镜,能将数里外的牛羊看得一清二楚!神器,真是神器啊!”
震撼与狂喜交织,这些平日里桀骜不驯的蒙古首领们,此刻竟不约而同地朝着南方,齐刷刷跪倒一片,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蒙古诸部,叩谢大明皇帝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定国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待众人情绪稍平,才从容说道:“额尔古纳河风景虽好,终究是风餐露宿。如今,我大明新建的呼伦城就在左近,虽比不得中原繁华,倒也勉强可以落脚。诸位,不妨随本伯移步城中,再续筵席如何?”
“什么!城池已经建好了?”
蒙古王公们再次被震惊。
吴克善献上呼伦贝尔才多久?满打满算不过月余!大明居然就在这片土地上凭空“变”出了一座城!
若大明筑城都如此神速,假以时日,漠南草原岂非要遍布大明堡垒,他们这些部落还有何处可以纵横驰骋?
当那座巍然耸立的呼伦城真正出现在地平线上,并随着靠近愈发清晰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原以为,所谓新城,最多不过是个土围戍堡,谁能想到,眼前竟是一座城墙周长足有八里、墙高逾丈的坚城!这样的规模,在中原或许只是小县城级别,但在广袤的蒙古草原上,已是堪称巨无霸的存在(要知道,蒙古人自己修筑的归化城,周长也不过二里)。城头之上,依稀可见黑洞洞的炮口森然排列,冰冷的金属光泽无声地诉说着不容挑战的武力。
水草丰美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从这一刻起,在所有人心中,已然易主。
进入城中,更是一番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景象。城内虽谈不上繁华,却已然形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集市。
得益于《开中法》的恢复,嗅觉灵敏的商贾们早已驱赶着驼队,将明军所需的各类物资运抵此地,换取珍贵的盐引。
更有眼光超前者,已在规划着在此屯田、牧马,街道两旁张贴着大量招募人手的告示。
甚至已有附近部落的牧民,试探性地驱赶着牛羊,来到城边指定的互市区域进行交易,一派生机勃勃。
步入守备府,更是另一重天地。
鼓乐丝竹之声悠扬,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中原美食被端上席案,教坊司的官妓彩袖飘飘,翩跹起舞。酒香氤氲,歌舞升平,这哪里是想象中的苦寒塞外?
分明是置身于中原某处繁华府邸!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
李定国却忽然放下酒杯,目光转向一旁的杜陵,语气平和,内容却如惊雷:
“忠顺伯,本伯听闻,前番科尔沁内乱,有不少部众、牛羊,流落到了察哈尔的地界上。如今科尔沁新主已定,大局初安,还望忠顺伯能体恤大局,将这些人口、牲畜,悉数奉还!”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瞬间,所有喧哗戛然而止。
李定国的话,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直接刺破了察哈尔各部最后的一点侥幸与幻想。他们不仅没能将科尔沁变为“察哈尔第九部”,之前趁乱夺取的草场、吞并的部众、掠获的牛羊,如今眼看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杜陵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双拳在桌下骤然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愤怒与屈辱让他浑身微微颤抖。他费尽心机,甚至不惜默许图林的背主行为,最终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还要将到嘴的肥肉吐出来!
他猛地抬头,对上李定国那看似平静,实则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以及其身后那些明军将领身上散发出的、若有实质的凛冽杀气。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图林麾下精锐在额尔古纳河边被迅速歼灭的场景,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脊梁骨。反抗的念头刚刚升起,便被现实的冰冷彻底浇灭。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杜陵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干涩,恭敬地俯首道:
“破虏伯明鉴!前番科尔沁生乱,我察哈尔部确是出于怜悯,收留了些许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牧民,代为照看部分无主牛羊。如今既然博尔济吉特·福临台吉已正位,科尔沁秩序恢复,我察哈尔自当将这些牧民与牛羊,悉数、完好无损地奉还,此乃理所应当,义不容辞!”
话语在厅中回荡,标志着大明在此番草原博弈中,取得了压倒性的全面胜利。呼伦城,如同一枚坚不可摧的钉子,深深楔入了草原的腹地。
失望之极的杜陵还未跨出守备府,便被一个士兵叫住:“忠顺伯请留步,破虏伯有请!”
前番李定国刚刚坑死了图林,使得自己痛失一臂,如今单独召见自己准没啥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