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明军将至的消息,如同一盆冰水泼进了滚沸的油锅。
刚才还因图林的拥立而意气风发、仿佛“察哈尔汗王”大位已触手可及的杜陵,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那股睥睨草原的豪情瞬间消散无踪,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猛地从权力的幻梦中惊醒。
他几乎是踉跄了一下,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急声问道:“明军……来了多少人?”
那双原本闪烁着野心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惊疑与恐惧。
他做梦也没想到,明军的反应会如此迅捷,马蹄声会如此逼近!
“启禀忠顺伯!”
探马的声音带着风尘仆仆的急促:“明军约有三千,全是铁骑,打着‘破虏伯’的旗号!”
“三千?”
帐内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不少人甚至下意识地长舒了一口气。
刚才被图林的暴烈和杜陵的惊恐所压抑的诸部台吉们,脸上重新浮现出些许血色。
图林更是嗤笑一声,声如洪钟,试图驱散刚才的晦气:“哼!我当是多少天兵天将!如今我们各部在营地的骑兵足有两万余,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们,还怕他三千人不成?”
他环顾四周,试图重新激起刚才那股同仇敌忾的气势。
“图林台吉!不可鲁莽!”一个沉稳而焦急的声音响起,是向来以谨慎著称的穆固。
他脸色凝重,快步上前,对着图林,更是对着心神未定的杜陵和众台吉说道:“明军虽只三千,却全是披坚执锐的铁骑!更何况,来的是‘破虏伯’李定国!此人勇冠三军,用兵如神,绝非易与之辈!若是硬拼,即便我们凭借人数优势赢了,也必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千的惨胜!我察哈尔儿郎的鲜血,岂能如此白白流淌?”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沉重,也最现实的问题:“更何况,得罪大明的后果,我们承受不起啊!诸位难道忘了?之前还在关外称雄、号称弓马无敌的大清,数万八旗劲旅,在明军雷霆之势下,仅仅支撑了不到半个月便土崩瓦解!前车之鉴,血痕未干啊!”
穆固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每一位台吉的心上。刚才因人数优势而生出的些许侥幸,瞬间被残酷的现实击碎。
帐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余下粗重的呼吸声。图林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硬气的话来,穆固描述的惨胜和与大明为敌的可怕后果,让他也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杜陵此刻也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恐慌,他到底是众人之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稳:“穆固台吉所言极是!”
他目光扫过众人,试图稳定军心:“诸位不必惊慌。从时间上推算,这支明军从辽阳出发的时间,甚至要早于我们动手解决科尔沁内务的时间。因此,他们绝对不可能是专程派来支援博尔济吉特家的!”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看似最合理的判断,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我们先稳住阵脚,看看这位破虏伯李定国,究竟为何而来,再作定夺不迟!”
杜陵率领着察哈尔各部台吉,仅带千余骑兵作为仪仗,亲自前往迎接李定国。他竭力维持着镇定,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远远便下马拱手:
“不知是什么风,竟将破虏伯您这尊大神吹到了我们这草原之上?”
李定国端坐于骏马之上,一身玄甲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并未下马,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声音不带丝毫温度:“自然是草原上的血雨腥风。”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冷冽:“本伯奉命率军前往呼伦贝尔修筑城池,沿途却见到无数科尔沁牧民仓皇南逃。他们说,部族内部发生叛乱,有人刺杀了我大明亲自册封的恭顺伯吴克善!本伯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视我大明威严如无物!”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杜陵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倒是忠顺伯你们,怎么也如此‘凑巧’,齐聚于此?”
听闻李定国言明只是路过,且目标明确是呼伦贝尔,杜陵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他连忙上前一步,语气恳切地解释:“破虏伯误会了!我等正是听闻科尔沁突遭大变,吴克善伯爷不幸罹难,唯恐部族生乱,危及大明边陲,这才火速赶来,希望能助一臂之力,稳定局势。”
他顺势说道:“图林,你快将详情禀告破虏伯,以正视听!”
图林深吸一口气,按照早已编排好的说辞,高声禀报,语气甚至带着几分“悲愤”:“回禀破虏伯!恭顺伯蒙受天恩,为与部民同乐,特召开那达慕大会庆祝。不料科尔沁右翼盟的土谢图亲王巴达礼包藏祸心,竟派出死士混入射箭比赛,趁乱刺杀了恭顺伯!幸得察哈尔各位台吉仗义相助,末将才得以诛杀巴达礼此獠,为伯爷报仇雪恨!”
这番说辞时间错乱、逻辑牵强,破绽百出。
然而,李定国听罢,脸上并未露出怒容,反而只是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莞尔一笑:“哦!竟是如此内讧?科尔沁遭此浩劫,实在是不幸。本伯定会如实上书陛下,请旨让吴克善之子继承爵位,继续统领科尔沁,以安人心。”
图林闻言,脸上瞬间挤出悲戚之色,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哽咽:“破虏伯明鉴!那巴达礼恶贼蓄谋已久,行事狠毒,不仅害了恭顺伯,更是将其一脉子嗣尽数屠戮!如今已经无人可以承袭爵位!”他捶胸顿足,演技逼真。
李定国脸色骤然一沉,目光锐利如刀:“即便如此,黄金家族博尔济吉特氏枝繁叶茂,难道还找不出一个血脉相近的继承人吗?”
杜陵见气氛陡然紧张,立刻打圆场:“破虏伯息怒!此处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等已备下薄酒,为伯爷接风洗尘,还请移步大帐一叙!”
李定国沉吟片刻,顺水推舟:“也好。我军马匹连日奔波,正需补充草料。那本伯就叨扰了,正好也看看这科尔沁如今是何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