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各部首领清晰地记得，明军扫荡草原时是何等的凶悍！
李来亨的铁骑曾如风卷残云般扫荡过他们的牧场；而眼前这位破虏伯李定国，更是他们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连斩满蒙三王的战绩，足以让最桀骜的草原勇士胆寒。
尽管他们此番都带了数百精锐护卫，吴克善更是带了一千余科尔沁骑兵随行，但在辽阳城外，目睹了明军铁骑那衣甲鲜明、刀枪耀眼的森严军容后，所有的小心思都被彻底碾碎。
时代已经变了，缺乏重甲的蒙古轻骑在明军和昔日清军重甲面前不堪一击，而他们赖以成名的骑射功夫，在明军日益普及的马铳（骑兵火铳）面前，也已优势不再。
如今他们只得在大明的“庇护”之下苟延残喘！
辽阳行宫大虽是临时改建，没有宏大的规模，却不失庄严肃穆！
龙椅上端坐的大明弘武皇帝朱由崧，虽未言语，但那股平定辽东、覆灭伪清的赫赫天威，已弥漫在整个空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察哈尔八部的蒙古首领们，姿态谦卑至极。
“察哈尔阿剌处、敖汉、乃蛮、兀鲁、浩齐特、乌珠穆沁、苏尼特、克什旦八部蒙古，参见大明弘武皇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八部首领异口同声，动作整齐划一，行的是最为恭顺的五体投地大礼，熟练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这番顺滑的跪拜，将一旁尚未行礼的吴克善衬托得格外突兀和尴尬。
吴克善内心挣扎万分。
凭借博尔济吉特氏与爱新觉罗家族的特殊联姻关系，以及科尔沁部在清廷中的超然地位，即便是面见皇太极，他也享有“赐免跪拜”的特权。
然而此刻，龙椅上那道平静却蕴含无限威严的目光扫过来，让他感觉双膝如同灌了铅，不由自主地发软。
家族的骄傲、往日的荣耀，在绝对的实力和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虽然早就被大清封王，但此刻哪敢称王？
他最终艰难地屈下膝盖，低下头，用带着几分涩滞的声音说道：“卓里克图台吉吴克善，代表科尔沁三部参见大明皇帝陛下……”
虽然话语简短，未如察哈尔首领那般谄媚，但这一跪，已然象征着科尔沁蒙古坚持多年的政策，在此刻彻底转向。
御座上的朱由崧，看着脚下匍匐的漠南蒙古诸部首领，心中却是掠过一丝得意。
这可是真正意义上，让整个漠南蒙古的核心力量，齐聚于大明皇帝御前，表示臣服！即便是洪武永乐两朝也未能做到。
片刻的静默后，朱由崧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诸位爱卿，平身吧。”
待众人起身，他继续说道：“想必诸位在路上也已听闻，我大明王师已克复盛京，伪清社稷倾覆，贼酋多尔衮仅率残部遁逃朝鲜。此乃普天同庆之盛事，朕特召诸部前来，共襄盛举，以示庆贺。”
话音刚落，察哈尔部的穆固便迫不及待地出列表态，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陛下圣明！伪清自努尔哈赤起，便屠戮我辽东及蒙古诸部，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臣听闻那老酋努尔哈赤的陵寝被掘，尸身曝野，实在是天理昭彰，大快人心啊！”
他这话引得其他察哈尔首领纷纷附和。
吴克善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孤立。整个漠南草原，似乎都已拜倒在这位大明皇帝的脚下，曾经的平衡与骄傲，荡然无存。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才真正如同五雷轰顶，将吴克善最后一丝侥幸和尊严击得粉碎。
只见大殿侧面的帷幔被两名太监缓缓掀开，一行人低眉顺眼地走了出来。
为首的那位女子，身着一袭略显陈旧但依旧能看出昔日规制的大清太后朝服，头戴珠冠，面容苍白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她手中牵着一个同样穿着小小龙袍、脸上带着懵懂与惊恐的男童。
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妹妹——曾经大清国的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以及她年仅六岁的儿子、曾经的大清皇帝福临！
吴克善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几乎停滞。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以为妹妹和外甥即便被俘，也应被秘密拘押，大明皇帝或许会以此作为筹码与科尔沁谈判。
他万万没想到，朱由崧竟会如此毫不留情，选择在这样众目睽睽、尤其是所有蒙古首领都在场的场合，让这对代表着大清法统的母子，以如此卑微的姿态现身！
在明朝大臣的冷眼旁观，察哈尔首领们幸灾乐祸的复杂难明的眼神，以及吴克善那充满了震惊、心痛和巨大羞辱的目光下。
布木布泰牵着福临，一步步走向御座。她的步伐有些虚浮，但背脊却挺得笔直，这是她最后能维持的、属于博尔济吉特家族和曾经太后身份的骄傲。
来到御前，布木布泰松开福临的手，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袍褶皱，然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着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朱由崧，双膝跪地，深深叩首。
她身旁的小福临，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在母亲和周围气氛的感染下，也学着样子，笨拙地跪了下来。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听得见布木布泰那清晰却带着微颤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空气里：
“罪妇布木布泰，携孽子福临，叩见大明弘武皇帝陛下！伪清僭越，祸乱华夏，今已伏诛……罪妇母子，愿率余众，归顺天朝，听凭陛下发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福临也怯生生地跟着含糊了一句：“万岁……”
这一刻，吴克善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这不仅仅是妹妹个人的屈辱，更是整个博尔济吉特家族，乃至所有曾与大清关系密切的蒙古部落的奇耻大辱！
朱由崧这一手，是在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向所有蒙古人宣告：大清已彻底成为历史，连它的太后和皇帝都已跪地请降，你们还有什么可犹豫、可观望的？
他看着妹妹那卑微叩首的背影，看着外甥那茫然无助的小脸，再看向龙椅上那位年轻帝王深不可测的表情，以及周围察哈尔首领们脸上各异的神色，吴克善彻底明白了。
科尔沁，乃至整个蒙古草原，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唯一的生路，就是像眼前这一幕所预示的那样——彻底、毫无保留地臣服。
这股巨大的冲击和绝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可真正的雷霆之威，才刚刚降临。
朱由崧故意问道：“吴克善台吉，这小皇帝福临乃是你的外甥，你以为朕如何处置为好？”
尽管宫内的火炉将大殿烘的暖意十足，但吴克善背后已经冷汗直冒！
这可是一个送命的问题，若是稍有不慎便会触怒天颜，给科尔沁带来灭顶之灾！